她隻是看著這個浴血歸來的鐵血將軍,眼裏逐漸濃鬱的悔恨與深情交匯。


    似乎,有點懂了。


    芷蘅臨走所說的一番話,也許,她們真真曾經對於奕王誤解極深。


    至少如今看來,奕王對芷蘅情意不淺。


    帳內,靜得窒息。


    忽的一人在帳外高聲叫道:“奕王,北秦使者有要事求見奕王。”


    李昭南眉峰一肅,看向李民,此時來人,怕是絕非善意。


    李昭南收斂情緒,冷峻的臉,頓時一如平常,喜怒無形:“進來。”


    帳簾掀開,進帳一人,中等身材,眉眼帶笑,一副小人臉孔。


    李昭南道:“你是何人?”


    那人躬身一禮:“奕王,小人北秦參軍劉凡,有要事稟告奕王。”


    北秦參軍!


    李昭南冷冷坐在帥座之上,俯視座下眉目傲然的使臣,心中翻滾,麵色卻不動分毫,隻是直直的看著他,不語。


    劉凡身上不覺一股寒意籠罩,卻勉強一笑:“奕王,小人正有我北秦太子一封秘信,交與奕王,楊妃現已先行到齊豫皇庭做客,靜待奕王大駕!”


    李昭南示意李民伸手接過劉凡遞上的信箋,展開望去,但見信上,確乃霍乘風親筆,想來是早已寫好,隻待自己回營,便令人呈遞而上,看來,霍乘風早已成竹在胸。


    “兩軍交戰,勝負不論,明晚亥時,齊豫興安宮大宴,望奕王賞光——霍乘風!”


    李昭南看罷,頓時怒從心起,豁然起身,眨眼之間,腰間佩劍已錚然出鞘,劍鋒直逼劉凡咽喉要害,劉凡一怔,一動不動。


    看那劉凡一副文弱,麵對長劍寒鋒,未及洗去適才激戰的血色,卻隻是麵容稍霽。


    李昭南將信箋重重甩向劉凡,目若深潭,深不見底,一柄寒劍,一道目光——


    劍冷及不上深眸半分犀利。


    李昭南的眼神似鷹隼低旋於天際,直欲將眼前之人瞬時撕裂。


    劉凡看著他,麵對劍鋒皆不曾退避的神色,卻被李昭南的眼神奪去了光采。


    他喉頭略略滾動,麵對人人聞風喪膽的奕王,說一點不怕定是假的:“奕王,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少廢話!回去告訴霍乘風,本王一定去……親手取他首級!”


    一聲威赫,震懾心房,劍鋒一橫,便在劉凡頸上留下一道鮮明血痕。


    鮮血沿著劍鋒淌下,亦如李昭南心口傷處,映紅了眸底。


    劉凡麵色煞白,李昭南輕輕挑動唇角,諷刺的看著怔忪的劉凡:“霍乘風,如此小人手段,早已不配做我李昭南的對手!”


    言畢,還劍入鞘,血光卻依舊騰騰。


    劉凡定了定心神,此番來到大沅營帳,本是懷著萬般信心,隻是他未曾料,李昭南非但未失方寸,反而威武如常。


    “奕王的話,劉凡一定帶到。”聲音帶著微微顫抖,頸上的劍痕刺痛非常。


    這一遭,險些送了性命。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可李昭南的心思向來無法揣測,他行事從來不問世俗,隻問自己,從不在乎外界傳聞,沽名釣譽。


    似乎,在他的心裏,什麽也不在意。


    而楊妃在他心中又有幾分重量,亦不可推測。


    隻是僥倖保留性命,劉凡哪敢多留,連忙退出了帳子,匆匆而去。


    李昭南心口傷處,血流早已如注,李民連忙奪步上前,扶穩李昭南身體:“奕王,這……擺明了鴻門宴,我們隻怕要從長計議!況且您現在身受重傷……”


    “住口!”李昭南修眉一橫,聲色俱厲,“難道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落入賊人之手,你還要我留在營中養傷不成?”


    “可是奕王……”


    “別說了,去傳了唐世言來,看他軍中可有大夫?”李昭南卸去戰甲,雲兒大驚,叫出聲音,李昭南胸前已被鮮血染盡,大片血色,腥味兒直撲鼻息。


    雲兒頓覺得失態,低下頭去,李昭南看她一眼:“怕就不要看。”


    雲兒隻見李昭南撕開胸口戰衣,血肉已然模糊,粘連著浴血戰袍,他脫下戰衣,望向雲兒:“去替我取些清水來。”


    雲兒依言去了,將水盆端到李昭南麵前,卻雙手顫抖不敢看他,李昭南淡淡道:“你去吧。”


    說著,李民掀帳而入,唐世言與一名大夫急急走進帳子。


    “奕王,叫大夫給您瞧瞧……”李民聲音焦急,李昭南卻厲生生看向他,“誰讓你將大夫帶到這兒來?還不去瞧瞧那趙金豐到底是使了什麽把戲,將全軍迷倒?如此……萬一霍乘風舉兵而至,要我們坐以待斃嗎?”


    李民這才領會奕王用意,連忙道:“是,屬下愚鈍,這就去。”


    轉眼望向不知所措的大夫,大夫猶自道:“可是奕王傷勢……”


    “我不礙事,自可處理。”李昭南冷冷一句,唐世言卻笑笑,“你還是這樣逞強。”


    李民帶著大夫出帳。


    李昭南以清水將傷口汙血洗淨,順手取出一支白瓷玉瓶,將藥水倒在棉布上,熟練的手法,是常年征戰,浴血沙場練就的本事。


    雲兒站在一邊不敢看,李昭南的傷口幾經開裂,怕已感染,膿血不斷湧出來。


    李昭南無法自行包紮,望向唐世言:“愣著幹什麽?”


    唐世言笑笑:“你不礙事,可自行處理啊。”


    這種時候,怕隻有唐世言還可如此調笑,李昭南不理他,問道:“北秦究竟來了多少人?可真有十萬之眾?”


    唐世言一邊包紮一邊淡聲道:“怕果然是真,那日,霍乘風不過帶人一萬與你對敵,我與李民各帶五千人迂迴至北秦軍營,之所以未輕舉妄動,隻放了一把火,打亂霍乘風陣腳,再虛張聲勢,按照你的部署,行疑兵之計,便是因為,咱們恐怕不是對手。”


    李昭南暗自凝眉,唐世言將傷口包好:“奕王,我們……恐需找到疫病因由,盡快驅除病情才好,否則這樣發展下去,皇上又不肯出兵增援,總有一天支撐不住。”


    “唐兄,煩你去尋一位叫做羅永的人。”李昭南驀然憶起芷蘅的話,唐世言說的沒有錯,一切束縛他的根源,不過便是這來勢洶洶的疫病,否則,他豈容霍乘風如此囂張?


    唐世言一驚,隨即笑道:“可是楊妃那日提及的世外奇人?”


    李昭南不語,幽沉目光隻望著帳外昏黃天空。


    在這山中,已太多日子,也許,確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好吧霍乘風,便要我李昭南領教領教,你究竟還有何本領!


    “唐兄,這裏一切拜託你了,若明日寅時我尚未回來,你便先令一萬人趁夜暗中撤回大沅,再過半月若我仍未見回來,便再撤兵三萬,趁夜暗自回撤,將旌旗插滿,以疑北秦,若是一月後,我仍未回來,隻怕是凶多吉少,你便帶剩餘軍隊盡數撤回大沅,無需拔營,趁夜撤走,若遇追殺,我那三千精兵定會誓死護你突出重圍,你的人……可令置身事外,不必再參與在這場戰爭中。”李昭南披衣起身,略微活動左肩,還有牽扯的疼痛。


    唐世言越聽越是心驚,不解道:“明日奕王欲要何往?”


    李昭南眉目肅然,低沉道:“霍乘風邀我明日亥時齊豫興安宮大宴!”


    唐世言一驚,忙道:“奕王,這擺明了鴻門宴,您還要前去?我們不如……”


    “芷蘅在他們手裏!”李昭南厲聲打斷唐世言,幽幽望向他,森森雙眸,冷光如刀。


    眸底似有深沉的、壓抑的、克製的狂風暴雨,一旦爆發,恐將淹沒整座城池一般。


    他臨行,部下如此疑兵之計,隻怕已抱著必死決心!


    李昭南自懷中掏出一塊流光金牌,沉沉看向唐世言:“這個給你,我軍中之人,皆要聽你號令!”


    唐世言一時怔忪,緩緩接過金牌,這是李昭南給予他的充分信任,隻是他的眼神,森冷得恐怖。


    在他印象裏,李昭南如此糾纏壓抑的眼神並不常見,可每次,他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恐都將會有一番風雨。


    ……


    暴風雨前


    黑夜,濃如苦墨。


    星天交織月影疏離。


    一陣陣噩夢頻頻襲來,芷蘅隻覺得頭疼欲裂,身上軟綿綿的,仿佛稍一用力,便會傷及五內。


    她緩緩睜眼,素白的淩綃花帳霧蒙蒙一片,觸手之處是極細滑的綾羅料子,屋內有淡淡輕細的煙,裊裊似雲,清淡的香,令昏沉的頭漸漸清醒了些。


    “你醒了?”一人聲音熟悉,清朗中帶著幾分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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