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此事,便由你去與她談吧,朕不想再見到她。”父皇說完,便轉身而去,母妃跟上兩步:“恭送皇上。”


    兩麵三刀


    劉裕亦施禮告退,隻有雲兒依然跪在地上,母妃看她一眼:“起來吧,你先下去。”


    雲兒許是聽事有轉機,便起身退下了。


    母親漸漸走近床榻,挑開淡黃色織簾,略微一怔。


    芷蘅已坐起了身,長發披散在肩上,兩眼含淚看著她。


    “你醒了?”歌妃今日似格外溫柔,然芷蘅卻曉得,她是有所圖謀。


    芷蘅冷冷的笑:“要我嫁入大沅是嗎?”


    歌妃眸光一轉,淡聲道:“芷蘅,女子若被破身,自是跟了那個男子的好,又何況你如今懷著身孕。 ”


    歌妃眼神流轉,坐在床榻邊,看似語重心長:“你也知道,若是你留在北冥國,自隻會遭人唾棄,母妃這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芷蘅流淚切齒,盯著母親絕色傾國的容顏,她曾聽許多人講,自己像極了母親,才有這妖媚的容色,可為何同是美貌,母親便被冠以高貴端秀之名,自己卻隻能是妖媚風騷之貌。


    “母妃,從小到大,你可有為我好過?此時此刻,卻說為我好?”芷蘅語聲平靜,聽不出半分波瀾,隻是她的眼神更幽靜得可怕,甚至照不見床畔燭輝。


    歌妃略微一怔,隨即道:“這世間總有些事是萬般無奈的。”


    “萬般無奈?”芷蘅淚水一顆顆掉下來,盈盈苦笑,“那麽……若你與父皇如此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又何必生下我?然後將我遺棄在無塵宮,不聞不問,唯有將我當做工具,嫁給殘疾的趙昱卓,或是將我遠嫁他方的時候才會想起我?母妃,為什麽你要生下我?為什麽……你要讓我到這人世間受苦?”


    芷蘅說得激動,便連連咳嗽,她感覺五內劇痛,幾乎被自己震碎了。


    便縱是此時歌妃也未曾安撫她的痛苦。


    歌妃隻是冷了臉色:“畢竟是一條生命,上天有好生之德……”


    “好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芷蘅打斷歌妃,忽然冷冷嗤笑,“若我腹中所懷不是李昭南之子,你和父皇……又可會說什麽上天有好生之德?”


    適才,她分明聽見父皇要這個孩子去死,要她這個北冥皇室的恥辱去死。


    可笑的是,不過幾刻?他的愛妃卻堂而皇之的說什麽上天有好生之德!


    這就是命


    歌妃絕色容顏暗淡,冷冷說:“你生來便是這樣的命,便當認了。”


    她起身站在織簾外,背影纖瘦,月光照在她華貴的裙裳上,似流過潺潺細水,如此婉約嬌柔。


    難怪母妃可以平民之身寵冠後宮,難怪時至今日,歌妃仍被稱作後宮第一美人,即使她不再年輕,可她依然美艷不可方物。


    芷蘅有一陣恍惚,可惜這樣的人,也不過是金玉其外罷了。


    “好!我認。”芷蘅起身下床,雪白衣裙綿長似水,這一身錦貴並非她的裙裳,想來該是母妃的。


    白如霜,涼如雪,這一身裙裝在月色下格外淒涼。


    “母妃,告訴我,為什麽?”這是縈繞芷蘅心頭十餘年的結,恐怕也是母妃與父皇心裏的結。


    可是為什麽……她始終不解。


    “你問的太多了。”歌妃走到外殿,捧一杯茶,芷蘅跟上來,站在她的麵前質問,“我有權利知道。”


    歌妃猛然起身,手拍桌案:“芷蘅,今天你的話太多了,你若好些了,便與雲兒回無塵宮歇息,明日劉大人便會修書大沅朝,將你與李昭南和親一事陳明,不出半月你便該起身了,還是好些養好了身子,準備上路吧。”


    “母妃……”


    芷蘅叫住她,不**離去:“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麽,如此而已,也許從此以後,我們再不會相見,我隻是想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為什麽你和父皇的心裏就隻有芷菡,而……”


    “住口。”歌妃麵色沉凝得可怕,轉身看著她,“你有什麽資格與芷菡相提並論,芷菡是如何高貴的人,我想在這北冥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生來便卑賤,這就是命。”


    “難道我不是母妃與父皇之女嗎?”芷蘅淚眼如星,搖搖**墜,可她分明與母妃有著如此相似的麵容,不是嗎?


    “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好,芷蘅,隻怪你生得卑賤,在這皇宮之中,弱肉強食,無可奈何。”歌妃似乎感慨,眼神悵然。


    芷蘅卻忽的冷笑,上下打量著如今矜貴高潔的歌妃:“好一句生得卑賤,可是母妃當年不也隻是陽城城郊一介歌姬,又能高貴到哪裏去……”


    “放肆。”歌妃杏目驚怒,一掌揮在楊芷蘅蒼白臉頰上,她目光寒冷的看著她,一字一頓,“別再問了,再問下去隻能自取其辱,我說過了,這就是命!”


    說完,歌妃閃身離去,留下芷蘅一個人默然流淚,她看著母親離開的方向,看著燭輝跳躍在窗欞上,月色晃亂了窗外碧水蓮葉,打在窗上的,隻是淩亂不堪的影像。


    這就是命。


    好一句這就是命!


    可是母親,我早已不信命了。


    自從我住進無塵宮的那一刻,我便不再相信這世上所謂的命定,若這一切果真是命定,那麽……人更常說命運流轉,可為什麽,我的命運卻始終受人操控,不得超生?


    遠嫁大沅


    次日,劉裕便修書大沅,言辭懇切,字字動情,大沅不久便予以回話,答應與北冥國和親,迎娶北冥九公主楊芷蘅嫁為奕王側妃。


    李昭南的軍隊如長刃破雪,長驅直入,輕取南越國都,軍隊行至北冥與南越交界處不再前進,南越自此向大沅稱臣,北冥國積極籌備公主大婚,李昭南暫時駐守南越,直待大沅派人接管。


    而北冥公主和親隊伍卻要途徑南越,直到大沅,捨近求遠,方能與李昭南完婚。


    半月後,九公主於朝堂拜別皇帝,拿了和親文書,接受百官朝拜。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尊重,當然,她知道,沒有一個人是由心的。


    這一身和親妝容,更是她生平未見的華美。


    一身胭脂紅薄絲石榴裙,外罩一身純白隱花雲織紗,長裙曳地,玉帶流蘇蕩漾其間,裙擺宛若浮雲流水,似霧朦朧,纖絲鏤空金鳳簪將烏髮高高挽起,隻餘幾絲柔軟青絲糾纏著珍珠耳墜,直垂肩際。


    芷蘅纖腰婀娜,步態蹁躚,一派北冥公主的華貴風儀。


    國色天香的樣貌直令百官發出陣陣驚嘆,他們之中,甚至有人從不曾知道,北冥國竟還有如此天姿絕色的九公主。


    “恭賀公主殿下……”


    朝賀聲中,一人孑然而立,與他對視,芷蘅的眼頓時凝住,那人朝她微微點頭,帶著優雅的微笑,點到為止的溫柔。


    她途徑他的身邊駐足,他道一句:“九妹,一路走好。”


    是楊元恪。


    他的笑容,依然如潤春風,不親不疏,芷蘅不語,她知道,此一去,今生唯恐再難相見。


    從前,咫尺亦天涯。


    今後,咫尺天涯遠……


    六哥,無論如何,你都曾是我在這冰冷宮闕裏唯一的溫暖。


    盡管,早已被冷雨澆透……


    芷蘅別過頭,頃刻淚如雨下。


    再見了六哥,也許……再也不見。


    ……


    百官之外,更有一人身影落寞,他獨立在送親隊伍必經的道旁,吹奏一曲長笛悲悽。


    亙古遠道上,雲白、風蕭、水寒。


    趙昱卓白衣翩然,執碧玉長笛,蕭瑟春風裏。


    春色如暮,青山燒透,笛音滄桑難斷,無盡處,天涯望遠,春色歌碎,惟餘淚千行……


    美人踏莎


    和親隊伍,隻需一日便入南越國境,戰火連綿,國土破敗,烽火硝煙將原本旖旎河山焚作一捧焦土。


    芷蘅挑簾而望,黃沙漫漫,撲麵而來,明明應是爛漫**,可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瘡痍。


    隊伍緩緩向前,沿途難民無數,看見如此浩大的隊伍,皆不禁瞪大雙眼,他們的眼裏滿是饑渴,恨不能將那隊伍中所有可吃的東西全部吃下,無意與一雙眼對望,那深凹的眼窩裏,是恨、是仇視!


    南越與北冥一山之隔,想必南越亦早已聽說北冥國以公主和親向大沅朝示好,原本交好的兩國此番勢必勢如水火,雖說南越向大沅稱臣,但,終歸不會就此罷休。


    芷蘅放下車簾,對向雲兒:“雲兒,可有吃食嗎?分與那些難民一些。”


    雲兒道:“公主,我們車上的這點吃食,哪裏夠分給難民,公主有所不知,若是你分給這一方難民,頃刻便會有八方難民一齊湧過來,到那個時候,隻恐怕難以前行,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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