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帳篷裏全是濕熱的水汽。


    山頂冬夜, 月下星前, 他們醒醒睡睡,做做停停, 從燈火闌珊到曉天黎明。


    日出時刻, 兩人裹著一件羽絨服坐在帳篷前接吻, 誰也沒提別離。


    林深青送賀星原去機場的那天,西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劉敦裹成一個粽子, 憨憨地跟林深青交換了微信,說:“嫂子放心,他要是敢在外邊沾花惹草,我第一時間跟你通風報信。”


    賀星原嗤笑一聲:“沾花惹草還能讓你知道?”


    “就是啊, ”林深青塞了顆薄荷糖到嘴裏,口齒不太清地說,“出軌都被發現的男人,誰瞧得上。”


    劉敦被堵得無話, 等聽見候機大廳響起提醒旅客登記的廣播,才又催促賀星原:“要走了, 你不跟嫂子吻別嗎?”


    賀星原笑了笑,捏著林深青下巴說:“張嘴。”


    她張開嘴,眼看他舌尖一勾, 勾走了她嘴裏的薄荷糖:“下雪了, 回去路上慢點。”


    林深青點點頭,看他推著行李車走了,直到元旦才知道, 原來那也是這一年最後一場雪。


    元旦過後,林深青正式回了伽月,接到的第一趟外出差事,是一月下旬在北城舉辦的一場紅酒競拍會。


    臨出發前一晚,她去了趟水色喝小酒活絡筋骨。


    蘇灩看她身後這回沒跟季四,笑著說:“恢複自由身了啊。”


    她坐上吧台,打個響指,要了杯深水炸|彈,說:“那當然。”


    其實早在十一月份,趙康案結案以後,她就沒用這貼身保鏢了。


    總不能真活成大國總統,天天被人黏著,她得難受死。


    蘇灩麵露羨慕:“真舒坦。”


    “怎麽,那姓陳的還跟你沒完呢?”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不出國?”


    林深青搖搖頭:“這男人眼界不行。”


    “誰說不是呢。前兩天我一提別見麵了吧,他又在宿舍喝一宿,一早實訓課醉酒上機,給記了個大過,現在被學院勸退,八成要轉地勤了。”


    “意思是當不成飛行員了?”


    “好像是,飛院在紀律方麵特別嚴格。”


    “那你這紅顏禍水罪過大了啊。”


    蘇灩不大有所謂:“本來一屆也出不了那麽多飛行員,十裏有一就不錯了,半途淘汰的多了去,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們賀小公子這麽出類拔萃。”她聳聳肩,“不說我了,說你吧,這回出差跟誰一起啊?”


    “還能有誰?”


    “傅宵啊。”蘇灩若無所思地點點頭,歎了口氣。


    林深青看她這表情,覺得不對勁:“幹嘛,你對我老板感興趣?我給你搭橋啊。”


    蘇灩搖頭:“心有所屬的我不上。”


    “他心有所屬了?我怎麽不知道。”


    “要不你以為人家為什麽玩過家家似的跟未婚妻解除婚約?”


    林深青不解:“那後來也沒見誰頂上啊。”


    蘇灩笑著看她:“千金難買兩情相悅唄。”


    林深青“哦”了聲,也沒深究的意思,低頭看放在吧台的手機亮了亮,賀星原撥來了視頻通話。


    她舉起手機接通,見屏幕裏的人叼著根牙刷,一臉睡眼惺忪。


    “這麽早起了,”她說,“我這夜生活剛開始呢。”


    賀星原漱著口,含含糊糊地說:“快考核了,最近趕著訓練。”


    “剛好我明天開始出差,你有點覺悟,這幾天少找我。”


    “行,你忙。”


    林深青記起蘇灩剛才說的,問他:“欸你那什麽考核,考不過會怎麽樣?”


    “考不過就淘汰了,回來陪你過年。”


    林深青笑意盈盈:“你來啊,來了我打斷你的腿。”


    “哪條?”


    他身後劉敦大吼一聲:“媽嘞,你倆這黃腔愣是把我聽清醒了。”


    賀星原笑著回頭踢了他一腳,一看時間來不及了,叫林深青別喝太多,早點回家,匆匆掛了電話。


    林深青把一杯深水炸|彈喝幹淨,回了白麓灣。


    次日上午十點,傅宵接她到了火車站,一上高鐵就抱怨:“就為了你這麻煩精,一個半鍾頭飛機能到的,非要坐五個半鍾頭高鐵。”


    林深青“嘁”一聲:“那你自己坐飛機去唄。”


    傅宵歎著氣,把平板電腦轉向她:“這是今晚的競拍項目,看見右上角那瓶酒了沒?”


    林深青湊近過去:“怎麽?”


    “你爺爺三十年前留在法國的傑作,你晚上拍了它,過幾天除夕給老人家當新年禮物。”


    “神經。”林深青飛他個眼刀子,“錢多得沒處花麽?我們縣城老家多的是這種陳酒。”


    “那紀念意義不一樣不是?”傅宵搖搖頭,“真不懂你這種沒有浪漫細胞的女人是怎麽談的戀愛。”


    “管得著麽你?”


    林深青抱著胳膊閉目養神去了,一覺睡到北城,跟傅宵一起吃了個晚飯,到酒店房間換禮服。


    競拍七點半開始。兩人七點一刻到達會場,在門口碰上不少熟麵孔。


    林深青一路跟著傅宵打招呼,聽見一聲“褚總”略微一頓,小聲問他:“立川資本的褚總?褚楚的大哥?”


    傅宵點點頭。


    “那賀家沒來人麽?”


    “香庭這不是被趙家弄得元氣大傷麽?哪裏還有閑心拍酒。”傅宵麵上微笑著跟人寒暄,等走過一撥人,微微偏頭跟她講,“賀總前陣子好像都在跟褚家籌資金了。”


    林深青“哦”了聲,嘀咕一句:“看來生意不好做,當飛行員也不錯。”


    周圍太吵,傅宵沒聽清:“什麽?”


    她搖搖頭,臨進電梯,感到手袋在震,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徐姨打來的。


    林深青接通電話:“徐姨,我這會兒在……”


    “深青啊!”徐姨打斷她,聲音發著顫,“你快來,快到縣城醫院來!老爺子進搶救室了!”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傅宵抬腳要走,偏頭看見林深青臉色不對勁,又停下來。


    林深青五指緊緊摳著手袋:“怎麽回事?”


    “晚上院子裏來了個穿套裝的女人,跟老爺子聊了幾句,老爺子突然就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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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套裝的女人?聊了什麽?”


    “我也沒聽清,我在廚房燙菜呢,一轉頭就……!”


    林深青立刻轉身往外走:“醫生怎麽說?”


    “說情況不太好……”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傅宵聽明白了究竟,跟在她身後出去:“最晚一班高鐵已經開了,你能不能試試飛機?我跟賓客借一架直升機來。”


    她咬著唇點點頭,一刻鍾後,跟傅宵到了會場頂樓。


    螺旋槳已經在旋轉,天台的風大得人路都走不穩。


    傅宵拉著林深青進入座艙,向飛行員報了個地址,然後跟林深青解釋:“縣城醫院頂樓不能著陸,我們在附近下機再開車過去。”


    林深青靠著座椅點點頭,閉著眼一言不發,很快被強烈的失重感牢牢包裹。


    像是身處一顆編織細密的繭,她兩眼發黑,透不過氣,不到五分鍾就開始嘔吐,冒虛汗。


    飛行員回頭看了眼:“傅先生,林小姐這個狀態堅持不到目的地。”


    林深青搖頭:“繼續開……”


    “林小姐,我得為你的生命安全負責。”


    傅宵咬咬牙:“麻煩你送我們回會場。”


    沒有飛機和高鐵,十個鍾頭的車程,林深青才到達縣城醫院。


    傅宵說“到了”,她反應全無,呆滯地坐在後座一動不動。


    林忠廷在夜裏十一點出了手術室,暫時被搶救過來,但依然沒有脫離危險。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要家屬隨時做好準備。


    她在路上飛趕,淩晨四點接到徐姨的電話,說爺爺沒等住,走了。


    傅宵去握她的手,發現她手心冰涼,把西裝脫下來給她披上:“去見見爺爺最後一麵吧。”


    林深青遊魂似的打開車門下了車,遠遠看見晨曦裏走來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手裏拿著一束花。


    她站住腳,眯了眯眼:“你來這兒幹什麽?”


    趙曲風在她麵前站定,歎了口氣:“我來看你爺爺。”


    林深青的牙關節咬得咯咯作響:“是你……”


    他抱歉地“啊”一聲:“不是我,是我的秘書。結案以後,我一直對我父親犯下的罪行感到非常慚愧,這次來這裏,是想看看賀小公子生父生母的舊居。秘書在屋外等我,被爺爺問起是來找誰的,就順嘴和他聊了幾句,但沒想到,爺爺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些事……她一不小心向他吐露了你悲慘的境遇,讓老人家一時情緒激動了。我也很遺憾,她怎麽這麽不懂事,都怪我平時管教無方……”


    林深青一把搡開他手裏的花束,扯緊他的領帶:“趙曲風……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是在殺人?”


    “殺人?那倒不至於吧。她隻是跟爺爺聊了幾句天而已啊。”他皺著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要真這麽講,如果她是半個凶手,那麽自以為是撒著善意謊言的林小姐,是不是另外半個……”


    “你他媽給老子住嘴!”傅宵一拳砸過來,砸得趙曲風捂著鼻梁骨倒在地上。


    他滿臉是血,躺在地上快意地笑。


    林深青臉色慘白,扭頭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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