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媽,日本人。”花斑狗也瘋了似地罵。


    聲音在山洞裏迴蕩了許久。


    5


    那天晚上,鄭清明在抗聯營地的窩棚裏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紅狐的叫聲,紅狐的叫聲仍那麽悽慘,可他聽起來卻是那麽親切。他醒來的時候,仍覺得自己是住在大金溝後山上的木格楞裏,躲在他身邊的不是柳金娜而是靈枝。他有幾分驚喜地推醒身邊的柳金娜說:“聽,紅狐又叫了。”


    “啥紅狐?”柳金娜迷糊著眼睛問。


    鄭清明這才清醒過來,身邊躺著的不是靈枝而是柳金娜,靈枝已經死了,是掉到井裏淹死的。鄭清明醒了便再也睡不著了,他坐在草鋪上,看著窩棚裏漏進幾許外麵清明的月光,他想念著和紅狐周旋的日子。他的生活改變了,紅狐也隨之消失了,仿佛紅狐早就盼望著他這一天,一直看著他家破人亡,然後滿意地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他似乎看見紅狐躲在遙遠的什麽地方,正猙獰地沖他笑著,那是一種復仇的笑,他打死了紅狐的兒女,紅狐也讓他失去了父親和靈枝。


    他又看見了身邊的柳金娜,柳金娜依偎著他香甜地睡著。當初他並不想接受柳金娜,可他聽完了柳金娜的身世後,他便有些同情她,同情這個異國女人。他萬沒有料到柳金娜會義無反顧地隨著他在山上東躲西藏。


    有幾次他對柳金娜說:“你走吧,跟著我不會有啥好日子。”


    柳金娜瞅著她,藍眼睛裏便蘊滿了淚水。半響柳金娜搖搖頭說;“我嫁給你就是你的人,我哪也不去。”


    鄭清明就呆望著柳金娜,仿佛他又看見了活著的靈枝,靈枝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鄭清明就在心裏感嘆一聲;“女人吶。”


    抗聯支隊沒有行動的晚上,整個營地都很安靜,卜成浩和朱政委兩人研究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其他的人便都回到各自窩棚裏,早早地歇下了,他們知道怎樣保存體力,留待下一次更艱苦的戰鬥。


    鄭清明和柳金娜也躺下了,柳金娜就偎在鄭清明的耳邊小聲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這句話讓鄭清明很感動,但他很快又清醒地意識到了眼前的處境。眼下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怎麽能有孩子呢?父親死時,那時他就想讓靈枝懷上孩子,最好是男孩,隻有男人才能扛槍進山,和那隻紅狐世世代代地爭鬥下去。他希望自己的後代,一個接一個地從靈枝的肚子裏生出來,繼承他的事業,子子孫孫地戰勝紅狐。可靈枝卻死了,靈枝死了,仍懷著他的孩子,他相信那是個男孩。可靈枝連同她肚裏的孩子一同被紅狐引誘到了水井裏。他相信這一切都是紅狐造成的。那時,戰勝紅狐的信念,不僅沒有在他心中弱下去,反而更強烈了。以前戰勝紅狐隻是一種生活中的欲望,此時,已是帶著仇恨了。


    一切的變故都緣於日本人。魯大燒了他的房於,把他趕到山裏,他卻不恨魯大。要是沒有日本人,他可以有一間房子,重新過他以前充滿誘惑的狩獵生活。日本人來了,打破了他的夢想,連同他繁衍後代的熱情。他日裏夜裏都沒有忘記紅狐。


    此時,他又想到了謝聾子,柳金娜是他的女人,他不想也一道連累了謝聾子。那天,他對柳金娜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柳金娜就說:“他是個好人。”鄭清明相信謝聾子是個好人。


    那次,柳金娜和鄭清明一起勸謝聾子下山,謝聾子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撲嗵”一聲就跪下了。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謝聾子說。


    柳金娜就嘆口氣,伸手去撫慰謝聾子的頭,謝聾子在柳金娜的撫慰下,怕冷似地抖著身子。


    “你們打日本,我就打日本,你們打獵,我就打獵。”謝聾子說。


    鄭清明也嘆了口氣,他比劃著名告訴謝聾子,山上苦,讓他下山。


    謝聾子就哭了,一邊哭一邊說:“我沒有家。”


    鄭清明和柳金娜就呆呆地對望一眼。


    謝聾子又說:“我死也不走,要死就死在一塊。”


    鄭清明聽了謝聾子的話有些感動,當初魯大偷襲他,要是沒有謝聾子,他不會那麽順利地脫身,當時,謝聾子是冒死救他們的。


    鄭清明把他扶起來,謝聾子看不再讓他走了,孩子似的笑了。


    6


    楊雨田在日本女人身上徹底絕望了。


    楊雨田萬沒有料到,在柳金娜身上沒有得到的,他在日本女人身上同樣沒有得到。那一刻,他不僅是悲哀,而是對自己絕望了。他望著眼前年輕的日本女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他喘息著,就那麽眼睜睜地望著眼前柔順的女人,女人不冷不熱地望著他,似乎在對他說:“你這個中國人,老了,不行了,就要死了。”楊雨田突然哀嚎一聲,撲向這個年輕的日本女人,他用手拚命地在女人身上撕扯著,女人在他懷裏掙紮著,哀叫著,他感受到了那份掙紮和哀叫,這一切更刺激了他的撕扯,他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嘴裏兇狠地一遍遍說:“日你,日你,日死你。”


    他終於累了,疲了,他蹲在一旁喘著,汗水流到他的眼裏,淹著眼球辣辣的。日本女人早就滾到了牆腳,抱緊身子恐懼地望著他。楊雨田蹲在那,耷拉著自己的下身,他用手摸捏著,就像在摸著自己的生命,他似乎能摸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他突然抬起手刮自己的耳光。躲在牆角的女人,瑟縮著身子,恐懼地望著他,楊雨田跪在炕上,弓著自己瘦弱的身子,蝦一樣伏在炕上,一遍遍地問著自己:“我要死了麽,我真的就要死了麽?”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籠罩了他。最後,他也像日本女人一樣,抱緊了自己的身子,怕冷似地呆坐在那裏。從那一刻起,死亡的恐懼一直籠罩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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