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劉秀,身在宛城,心在地獄。他知道,如果這次死的是他,劉縯一秒鍾也不會多想,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為他復仇,不計任何代價,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替他殺光仇人全家,告慰他於地下。劉縯是如此愛他,而他卻無法以同樣的愛回報劉縯,兩相比較,劉秀覺出了自己的羞愧和軟弱。


    影子還有辦法逃避,滅燈上床即可。而此心不可逃,尤其是它在折磨你的時候。劉秀與心為敵,早已是不堪折磨,引刀成一快,他也並非沒有考慮過。然而,他必須活下去,哪怕活得如此卑微而隱忍。


    如果劉縯在天有靈,他會聽到他弟弟這樣的心聲:相信我,我愛你,與你愛我一樣的深。隻是,我們表達愛的方式不同。我不是不敢為你復仇,我實在是能力不夠。與其作無謂的犧牲而復仇失敗,不如暫且含垢忍辱,等以後時機成熟,我必將千倍萬倍地還你,我將祭你以朱鮪、李軼的頭顱,讓你於幽冥間快慰不休。


    劉秀也隻能以這樣的心聲鼓舞自己。未來究竟會怎樣,他其實全無把握。他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忍耐一旦開了頭,就隻能繼續忍耐下去,否則,還不如當初就奮而一戰,落它一個淋漓快活。如今,他的人生已經變成了一場生意場上的賭博,而他就是一間店鋪,他必須不斷變賣資產,以避免迫在眉睫的倒閉危機。他變賣了自己的軍功,變賣了自己的名譽,變賣了劉縯的哀榮,變賣了家人的信任。變賣至今,他幾乎已是一無所有,他這間店鋪,究竟還能堅持多久?


    【no.10 拯救】


    於無所希望時見光明,於走投無路處見援兵。世態雖然炎涼,終歸還有溫暖的人性留存。當劉秀朝不保夕、慘澹經營之時,仍然會有人不計利害,站出來給他支撐。


    而最先站出來的,竟是一群婦人,劉氏家族的婦人們。按照輩份,她們都是劉秀的伯母或嬸嬸。她們不像男人有那麽多的計較和考慮,她們的觀點簡單而直接。在她們眼中,劉秀雖然已經老大不小了,但始終是自家的孩子,既然是自己的孩子,就絕不能任人欺負。她們越是可憐劉秀,就越是氣憤劉玄:你和劉秀好歹也算是兄弟,可看你把咱們家孩子給逼的!


    婦人們找到劉玄,還沒開口,劉玄就感到撲麵一陣寒意,來不及收拾細軟,抱頭鼠竄,卻哪裏來得及,當即被團團圍住。劉玄沖又不敢沖,突又不敢突,隻能媚笑四望,一副放棄抵抗的模樣,這些婦人把他從小抱到大,有的甚至還餵辱過他,他如何惹得起?


    然後,婦人們就戳著劉玄說話:


    “托伯升的福,我們劉氏才有今日。你忘本就算了,居然還要殺人!”


    “你對付完伯升不算,現在又要加害文叔?”


    “文叔自小謹信直柔,不比伯升跋扈,這你也下得了手?”


    “文叔到底犯了什麽錯,被你給逼成這樣,死不敢死,活不能活?”


    在婦人們的圍攻之下,劉玄被榨出了皇袍下的渺小。他徒勞地張開嘴巴,發言辯解道:“可……”才說了一個字,立即又挨了一頓尖酸刻薄:


    “可什麽可?你這孩子,打小就不老實!”


    “當了皇帝,你就自以為出息了是不是?就不認我們諸母了?”


    “你殺了伯升還不夠,你還要殺他全家不成?”


    劉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根本沒了脾氣。男人們不會這樣和他說話,男人們懂得委婉含蓄。然而婦人們卻可以百無禁忌,想到哪裏就罵到哪裏。他在別處是皇帝,但在這些婦人麵前,他卻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活該被教訓的孩子。哦,我熱愛這些婦人,她們看著你長大,她們根本不把你當人。


    劉玄被逼無奈,隻得表態求饒:“諸母在上,我絕不會殺文叔。”婦人們得償所願,又意猶未盡地補罵了劉玄幾句,這才背起雙手,得勝地離開。


    接著,鄧晨來到劉秀家中,見麵就說:“大喜,大喜。”劉秀忙問究竟,鄧晨笑道:“我特地代李通前來向伯姬提親。”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這不是一樁簡單的提親,這是李通主動向劉秀伸過來的友誼之手,拯救之手。李通是宛城李家的老大,在南陽豪傑中間舉足輕重,他的勢力,足以給劉秀提供庇護。至於聯姻,則是李通精心選擇的一種策略,既能表達對劉秀的支持,又不至於公開和綠林軍對著幹。


    劉秀於是找來妹妹劉伯姬,問道:“李通前來提親,你可願意?”


    劉伯姬小劉秀八歲,時年二十有一,但在那個年代,已經堪稱是剩女恨嫁了,忽然來了一樁姻緣,本該大為歡喜,但一聽是李通提親,頓時大怒起來,道:“李軼害了伯升,你居然還要我嫁給他們李家?”


    劉秀耐心勸道:“李軼是李軼,李通是李通。李通的手是幹淨的。伯升生前就極其賞識李通,他如果還在,一定也會同意這門婚事。這是一門好婚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說完,望著劉伯姬,重複問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劉伯姬明白了。在這場聯姻中,她並非新娘,而是籌碼。劉伯姬看著劉秀,忽然一陣心疼。在她們一家人當中,她和劉秀的關係最為親密,然而眼前的劉秀,已經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意氣瀟灑的三哥,自從劉縯死後,短短數天,劉秀分明蒼老了許多,她知道,讓她在這個時候答應這樁婚事,劉秀的心裏同樣也不好受。不過話又說回來,劉秀其實也並沒有把她推向火坑,李通無論家世還是人才,都稱得上是一位如意郎君。


    劉伯姬心中點頭,嘴上卻不肯明說,反而將了劉秀一軍,道:你都沒結婚,哪有我做妹妹的先結婚的道理?


    劉秀大笑,很快卻又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陰母要的聘禮,我又哪裏拿得出?”言罷,神色黯淡,渾身悵然。


    嗚呼,世間哪有盡如人意之事,好不容易討個老婆,也還得再搭一個丈母娘不是?


    劉伯姬卻遠比劉秀樂觀,慫恿劉秀道:“此一時彼一時。無論如何,你也得請叔父劉良前去問問。”


    劉縯攻破宛城之後,作為劉縯的鐵桿粉絲,陰識帶著全家老小前來投奔,因此,陰母和陰麗華眼下都在宛城。已經跌入人生穀底的劉秀,得了妹妹的鼓勵,懷著必敗之心,托劉良前往陰家提親。沒想到,向來勢利的陰母,居然一口應承。


    老太太給劉秀的答覆隻有八個字:盛世認錢,亂世認人。


    【no.11 完璧】


    劉秀和陰麗華,李通和劉伯姬,兩樁喜事傳開,因劉縯之死而變得陰霾密布的宛城天空,終於有了雲開日出之勢。


    劉秀不敢發喪,發喜帖卻是理直氣壯。朱鮪等綠林軍首領也都在受邀之列。劉秀回到宛城之後一係列識趣的表現,已經使得朱鮪慢慢放下猜忌。如今,劉秀又不顧其長兄劉縯屍骨未寒,便迫不及待地舉行婚禮,可見他滿腦子盡惦記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這點事,確實胸無大誌,甚至也無廉恥。這樣的人,沒有殺的必要,殺了隻會髒刀。再者說了,即使朱鮪仍然存有殺心,此時卻也不好動手,一則礙於李通的勢力,二則喜事在即,卻要殺人家新郎官,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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