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縯的揚揚自得相比,劉玄卻麵容陰鬱,顯得心事重重。劉縯舉杯,笑謂劉玄道:“聖公何以悒然不樂?來,將進酒,為汝壽。”


    劉玄暗嘆一聲:劉縯啊劉縯,我都已經當了四個多月的皇帝,可你還是改不了口,還是叫我聖公。劉玄舉杯,卻不肯也對劉縯以字相呼,而是稱其官職,客套道:“大司徒勞苦功高,正應寡人敬酒才對。”


    兩人相對滿飲。劉玄問劉縯道:“聽說文叔采天外玄鐵,為你鑄劍一柄。其劍鋒利無匹,更勝幹將莫邪。可否一觀?”劉玄要看落星劍,劉縯也正有顯擺之意,當即解劍呈上。


    落星劍甫一出鞘,光芒森然,難以逼視。劉玄小心摩挲著劍身的花紋,試探著劍鋒的寒冷。而劍竟仿佛是活的,仔細傾聽,甚至都能聽見呼吸之聲。在劉玄的撫摸之下,落星劍漸漸甦醒,變得勃興堅硬,發出隱隱的低吟,它渴求插入任何一具軀體,不分男女,而它將讓這種插入絢爛無比。劉玄觀摩良久,失神而嘆:“端的好劍,真天下至寶也。”


    說話間,繡衣禦史申徒建長身而起,上前向劉玄跪獻玉玦,道:“臣有玉玦,方是天下至寶。”劉玄一副鑒寶專家的模樣,左手持劍,右手握玦,神色凝重地掂量比較,到底哪一個才更有資格稱為天下至寶。


    岑彭見狀大驚。申徒建與劉縯有殺兄之仇,此時獻玉玦,用心險惡。玦者,決也,分明是在催促劉玄早點動手。而落星劍被劉玄誑走之後,劉縯已經沒了防身武器。再看李軼,恰好又離席出門而去。


    朱鮪見劉玄舉棋不定,心中大為懊惱,萬事俱備,就等你一聲令下了,想什麽想呢!該深沉的時候你不深沉,不該深沉的時候你倒窮深沉。朱鮪心急火燎,然而卻也隻能含恨忍耐,劉玄雖然是個傀儡,但畢竟是名義上的皇帝,要殺貴為大司徒、漢信侯的劉縯,隻有他才夠資格下令。


    劉玄掂量半天,終於有了結果,道:“玉玦雖好,寡人還是更愛落星劍。”將劍交還劉縯,以酒相祝,道:“此劍乃天外之物,放眼人間,也隻有大司徒這樣的蓋世英雄才配得上!”


    筵撤席散之後,朱鮪怒問劉玄:為何不殺?劉玄道:“我見劉縯,每如芒刺在背。甚不敢矣。”朱鮪大怒道:“豎子不足與謀。今意圖暴露,再想殺劉縯,隻怕難矣。”


    再說劉縯回府,岑彭奔前道賀,劉縯詫異問道:“何賀之有?”岑彭笑道:“明公赴鴻門之宴,得以生脫,焉能不賀!”劉縯道:此話怎講?岑彭正色道:“當年鴻門之宴,範增舉玉玦以示項羽,意在令項羽殺高祖劉邦。今日申徒建獻玉玦,正有範增之意,欲殺明公也。”


    劉縯大笑道:“岑君多慮了。這幫無賴真要殺我,絕不至於如此文雅。再說了,劉玄這小子,我從小看到大,想殺我,諒他也沒這個膽。你沒見他還劍給我之時,那叫一個誠惶誠恐。”


    岑彭心中叫苦,劉縯啊,你在戰場上是何等機敏,怎麽一離開戰場,就變得如此遲鈍麻木?於是鄭重言道:“欲殺明公者,非劉玄也,乃朱鮪、李軼之輩也。”


    劉縯根本不信,道:“沒有我,此輩小兒焉能有今日富貴!我於此輩,有大恩也。果欲殺我,誰堪領漢軍定洛陽,取長安?”


    岑彭冷笑道:“這就是明公的後路?殊不知,令弟劉秀已經替你斷了這條後路。官兵昆陽大敗之後,已是日暮途窮之勢,稍具將才者,皆可領漢軍長驅直入。定洛陽,取長安,未必非明公不可。”


    岑彭已經把話說得很直,那就是你劉縯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然而劉縯並沒有認真在聽,他已是醉意酩酊,無法作任何現實的思考,他在醉意中忽然想起了劉秀,忍不住笑罵道:“文叔這小子,冷不丁就殺出個昆陽大捷,蔫壞。噫嘻,蔫壞。”說完,伏案而睡,鼾聲雷鳴。


    【no.5 末路悲歌】


    遙想當年,項羽鴻門宴上放過劉邦,最終卻沒有被劉邦放過,隻落得四麵楚歌,身首異處。朱鮪當然不願意重複項羽的悲劇,無論如何,劉縯必須死,而且必須就死在宛城。


    留給朱鮪的時間已經不多。等到漢軍在宛城休整完畢,劉縯帶著漢軍再次出征,那便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一旦劉縯統領大軍在外,和劉秀兄弟兩人聯手起來,想不謀反都不好意思。而在這個世上,要和劉縯兄弟兩人在戰場上正麵開戰,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有勝算。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自從上次筵席之後,劉縯是否已經覺察到了危險,從而有了戒備?朱鮪決定先讓李軼去探探劉縯的動靜。當初李軼代表宛城李家去到舂陵,和劉縯謀劃共同起兵,在舂陵一住就是三個多月,與劉縯同住同宿,關係極為親密。劉縯也一直把李軼視為自家兄弟,絲毫不拿他當外人。李軼探完動靜回來,道:“劉縯一心籌劃下一步攻伐,毫無防備之意。”朱鮪聞言大喜。李軼初投朱鮪,立功心切,道:“既然劉縯無備,不如點三千精兵,來他一場突襲。”朱鮪搖頭道:“劉縯吃住都在軍營,不可力取。為今之計,當引虎出洞。”李軼道:“萬一老虎不出來呢?”朱鮪笑道:“老虎一定會出來。”


    次日,劉稷府上,劉玄、朱鮪、李軼等人帶領數千精兵,突然光臨。劉稷自負勇力,按劍而迎,道:“爾等不告而來,意欲何為?”朱鮪道:“皇帝封你為抗威將軍,你不知謝恩,反而抗命不從。可知此乃目無君上,罪在不赦?”


    劉稷根本沒想到自己已經大禍臨頭,還是一如既往地囂張狂妄,沖劉玄吼道:“劉聖公,你不過是受綠林軍擺布的傀儡,你憑什麽封我為抗威將軍?你有何威?我用得著抗嗎?”劉玄身為皇帝,當眾被劉稷如此辱罵,頓時麵色鐵青,本來不想殺人,此時卻也忍不住起了殺心,大吼一聲:“綁了!”數十壯卒一擁而上,將劉稷捆成粽子形狀,吊在房梁之上。


    朱鮪上前,看著劉稷,笑著問道:“皇帝之威怎樣?”劉稷怒視朱鮪,然後,噗,吐了朱鮪一臉口水。兵卒揚鞭,便要教訓劉稷。朱鮪伸手止住,他知道,肉體上的痛苦,不足以真正傷害到劉稷,要想傷害劉稷,必須從精神上將其擊潰。朱鮪慢慢擦幹臉上的口水,笑容不改,對劉稷道:“我喜歡你的狂妄,我喜歡你的囂張。不過,可惜啊可惜,劉縯就是這麽被你害死的。”劉稷盯著朱鮪,噗,又送了朱鮪一臉口水。朱鮪也懶得擦了,因為說不定待會還有。朱鮪繼續笑道:“你看你,捆這麽結實,你還掙紮來掙紮去,很不想死是嗎?放心吧,我根本就不想殺你。你以為我帶數千精兵,就是專為了來殺你不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算什麽東西!這數千精兵,是特地為劉縯預備的。我已經派李軼報知劉縯,劉縯必然會來救你。劉縯倉促而來,隨身最多不過十數人而已,到時候……”


    劉稷嚇得臉都綠了,口水也不吐了,他自己死不要緊,可是連累劉縯和他一起死……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畏懼。朱鮪拈鬚微笑,享受著劉稷的絕望,他知道,他方才的一席話,比抽劉稷一萬鞭子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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