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首領們的不滿,劉縯並非毫無察覺,但他習慣於隻強迫、不溝通,因此並不顧忌。一想也是,凡有井水處,皆唱柳永詞;凡有人煙處,皆掛劉縯像。人一旦出名到這份上,確實容易迷失方向。


    再說劉縯率眾圍攻宛城,岑彭和嚴說緊閉城門,一邊死抗,一邊苦等朝廷援兵。劉縯在小長安聚曾大敗於岑彭之手,對岑彭又敬又惜,一心想收為己用,於是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奔赴城下,意圖勸降岑彭。劉縯道:“王莽篡漢,天下共憤,今海內潰爛,英雄並起。誠願與君共扶漢室,同安黎民,無謂以刀兵相見也。”


    岑彭在城頭上冷笑道:“反賊劉縯,命在旦夕,還敢大言!皇帝畫汝之像,命天下人共射之。人咒天怨之下,汝還能有幾日好活?”


    劉縯大笑道:“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王莽戲弄神祇,為厭勝之術,徒能自欺,安能欺人?”


    岑彭守城之心已決,也不多話,命士卒高懸劉縯之像,手一揮,高呼道:“放箭。”令下,百箭齊飛,立時將劉縯之像射個稀爛。


    城下的劉縯,起初還笑吟吟地看著,慢慢笑容便變得僵硬起來,忽然手捂胸口,大叫一聲,栽下馬來。眼看劉縯無端墜馬,隨從諸將無不驚慌失措,就連城頭上的岑彭也是一頭霧水,暗暗納悶:莫非偽科學果然管用,劉縯還真就給咒死了?


    岑彭曾在《太公金匱》一書中讀過類似的神跡:周武王伐紂,丁侯不肯參加,薑子牙便畫丁侯之像,以箭射之,丁侯果然大病,不得已臣服,薑子牙這才拔去像上之箭,丁侯隨即病癒。岑彭當時讀罷,隻是一笑置之,以為荒誕不經。至於民間的鄙夫愚婦,總喜歡紮小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把真人紮死,如此行徑,岑彭更是嗤之以鼻。岑彭根本就不信什麽怪力亂神,他一直認為,射劉縯之像,純屬扯蛋。然而,既然岑彭不信,為何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命令士卒對劉縯之像大射特射?殊不知,這正是岑彭的苦心所在。宛城孤懸,人心惶惶,他身為主將,必須要給城中的守軍以希望,麻醉他們,催眠他們,讓他們能繼續堅守下去。射劉縯之像,便是要給他們一個虛幻的希望,讓他們相信,劉縯隨時有暴斃的可能。很多時候,對絕望中的人們而言,詛咒也是一種生存下去的力量。


    嚴說在城上見劉縯倒地,先是大驚,繼而大喜,便欲率眾衝出城去,擒拿劉縯,生要得人,死要獲屍。岑彭力言不可,劉縯身邊隻帶了十幾騎兵,就敢來城下勸降,其背後必定有大軍埋伏接應,況且,劉縯現在隻是墜馬而已,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萬不可貪功冒進,反中了敵人jian計。


    嚴說大笑道:“岑將軍何懦也!”抓住劉縯,便意味著封邑五萬戶、黃金十萬斤、位居上公,天上也掉不下來這樣大的餡餅,豈可坐失良機!嚴說募得敢死隊百人,大開城門,直衝劉縯。


    劉縯侍衛將劉縯負上馬背,打馬而逃。嚴說緊追不捨,追出五裏,馬背上耷拉著的劉縯,忽然挺身而起,張弓搭箭,一箭射來,正中嚴說之冠。漢軍伏兵前後夾出,圍住嚴說廝殺。嚴說帶來的敢死隊,最終變成了趕死隊,一百騎兵,隻剩五人生還。嚴說敗回城中,緊閉城門,從此再也不提出擊之事。


    劉縯見勸降無效,非強取不可,於是圍定宛城,日夜攻打。


    【no.2 野心家】


    此時,漢軍的兵力部署如下:劉縯領主力攻宛,其餘兵力分為數股,四處攻城略地,擴張地盤。漢軍大本營則臨時設在淯陽,居中統籌。當劉縯在宛城前線浴血奮戰之時,漢軍大本營內卻正悄然醞釀著一場大事變。


    此時漢軍總兵力已有十萬多人,兵多而無所統一,客觀上便需要盡快擁立一位最高元首。在漢軍內部,盡管各派勢力錯綜複雜,但有一點為大家所公認,那就是這個最高元首必須來自劉氏。人心思漢,乃是大勢所趨,隻有擁立劉氏子弟,才能打著興復漢室的大旗,號召天下,籠絡民心。


    對南陽眾豪傑來說,最高元首是明擺著的,除了劉縯,根本不做第二人之想。而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領們卻看法迥異,他們更希望這個最高元首個性軟弱,易於擺布,可以為他們所左右。首領們所要做的,便是找到這樣一個人選,然後讓他取劉縯而代之。


    然而,留給首領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劉縯的威望正與日俱增,即使是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中的士卒,也都開始慢慢傾向於劉縯,視劉縯為事實上的領袖。如果等到劉縯把他們手下的這些兵卒都和平演變了過去,那時再要反抗就太晚了。


    王匡、王鳳二人作為綠林軍的創立者,地位穩固,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區別不大,因此並不迫切。真正急於跳出來的是次一級的朱鮪和張卬,他們的地位相對並不保險,一旦劉縯當了皇帝,他們很有可能馬上被邊緣化,淪為可有可無的角色。


    劉縯率軍前往攻打宛城的第二天,留守大本營的朱鮪和張卬,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訪平林兵首領陳牧。三人一見麵,朱鮪開門見山,劈頭便道:“南陽豪傑皆欲立劉伯升為帝,我等今日前來,便是要聽陳將軍意見。”


    陳牧並不即刻表態,反問道:“兩位將軍的意思是?”


    張卬急沖沖答道:“劉伯升立不得。”陳牧笑道:“為何立不得?”張卬支吾半天,也沒想出好詞,隻是一再嚷嚷,“反正立不得。”


    朱鮪接話道:“劉伯升眼中,向來隻有劉氏宗室和南陽豪傑,並無我等。一旦劉伯升稱帝,必然任人唯親,重用劉氏宗室和南陽豪傑,至於我等,輕則擯棄,重則狡兔盡、走狗烹。大丈夫起兵,所為何來?富貴二字而已。如今之計,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另立新君。”


    陳牧拊掌嘆道:“某也正有此意。隻是立君必立劉氏,而劉氏子弟之中,又有誰人值得我等信任?”


    朱鮪大笑道:“將軍帳下,便有一人。”陳牧大驚,問是何人,朱鮪道:“劉玄劉聖公是矣。”


    陳牧一點即通,嗯,劉玄的確是上佳人選,這小子雖然出身舂陵劉氏,但在外逃亡十多年,和劉氏宗室也生疏隔膜起來,不用擔心他會一邊倒向劉氏,再說了,劉玄才智平庸,既無威望,也無實力,咱們立了他當皇帝,他還不得感恩戴德,任憑我等擺布!


    三人計議已定,喚劉玄來見。此時,劉玄已經由安集掾升為更始將軍,但卻空有將軍之名,平日隻是在大本營中管管後勤什麽的,並不曾領兵打仗,聞陳牧相召,急忙前來,入帳見到陳牧、朱鮪、張卬三人,都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由大為拘謹。陳牧大笑,連聲道放鬆放鬆,於是設宴招待,酒過三巡,陳牧道:“聖公為更始將軍,可還得意?”


    劉玄恭敬答道:“劉玄無能,全仗眾將軍提攜。”


    朱鮪一旁笑問道:“聖公難道不覺屈才?”


    劉玄不知朱鮪意在何為,隻得含糊答道:“某素無大誌,為更始將軍,於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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