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未絕,高祖像忽卸去麵具衣裝,赫然乃是劉秀,著絳衣大冠,和劉縯的裝扮一樣。眾人見劉秀也加入到劉縯的造反中去,皆驚道:“謹厚者亦復為之!”仿佛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心下大安。


    見眾人已然臣服,劉縯拔刀大叫:“高祖有訓:非劉氏不得稱王。不然,天下共擊之。諸君從我否?”


    眾人眼睛已血紅,情緒已失控,聞言齊聲回應:“願從,願從!”


    劉縯舉刀高呼:“大風,大風!”


    眾人隨之皆拔刀劍,齊呼:“大風,大風!”


    此處“大風”二字,雖脫胎自劉邦《大風歌》,但作為口號,卻另有意思。此風,乃牝牡相誘謂之風,即性衝動之意,於是有風馬牛不相及之說,即馬和牛隻對同類發情,不可能交媾在一起。所以癩蛤蟆隻想吃天鵝之肉,並無意剝天鵝之衣。不知何時,此風漸漸由名詞演化為動詞,由性衝動變為性行動,於是成為一句類似於今天的日這一類的髒話。大風,大日也。


    錢鍾書先生論幽默曰:無褻不笑。也就是說,所有的笑話之中,隻有葷段子最可樂。藉此句式,也可雲,無髒不壯。隻有話中帶髒,氣勢才足夠雄壯。是以劉縯大風一講,劉氏子弟無不激昂。


    看戲時習慣於唧唧喳喳的婦人們,閉上了嘴巴,驚慕地看著這一群發了風的男人,發了情的男人。她們知道,她們的男人要去戰鬥了,為了祖先的榮譽,為了自身的尊嚴,從此寄身鋒刃,浴血沙場,寧死不惜。眼下這點可憐的小生活,他們已經不再眷顧,不再憐惜。


    叔本華曾經刻薄地寫道:女人的本質便是輕佻漂浮,目光短淺,毫無正義感,她們隻能注意到眼前的事物,留戀的也隻是這些,至於抽象的思想原則,固定的行為準則,堅定的信念,隻是男人的專利,對女人則毫無吸引力可言。然而,叔翁此說不免過於惡毒。君不見,在男人們鋪天蓋地的大風之聲中,婦人們也是熱淚盈眶,倍受感動。麵對一群男人發風,你根本沒法不感動。


    夜已深,月明星稀,火光沖天。而這一夜,也是舂陵和寧靜平凡告了別的一夜。事情就此定局,舂陵的劉氏子弟,將團結在一起,勇敢地迎接戰鬥。從此沙糙晨牧,河冰夜渡;從此地闊天長,不知歸路。


    【no.3 班底】


    且說劉縯募集劉氏子弟,凡得一千餘人,再加上所養賓客,總兵力也隻在兩千上下。如果造反隻是為了過把癮就死,那這點力量已經綽綽有餘,但對劉縯誌在推翻王莽、重建漢室的宏偉目標來說,區區兩千兵力,實在不免有些恨少。


    為了謀發展、求壯大,首先便必須融資。南陽的豪傑們已經放了劉縯鴿子,無奈之下,劉縯也隻好打起了流民武裝的主意。對於流民武裝,劉縯本來是看不上眼的,但兵力過於緊缺,於是也不妨爭取,反正禿子當和尚,將就材料,隻要大家在反對王莽上取得共識,那便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既然融資,便意味著股份稀釋,自己的控製權也將因此減弱,但在劉縯眼中,這並不是一個問題。以他的智力和武略,以及劉氏的旗號和威望,要擺布這些既沒有見過世麵,又缺乏人生理想的流民,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前所述,南陽境內此時的流民武裝共有兩支,一支是由綠林軍分裂出來的“新市兵”,一支則是以平林為根據地的“平林兵”,距離舂陵皆不足百裏。前麵曾經提到過的逃亡到平林的劉氏子弟劉玄(見第七章第六節),此時正在平林兵中擔任安集掾,是一名負責安撫工作的中層幹部。通過劉玄的關係,劉縯順利說服平林兵入夥。再經由平林兵首領陳牧的引薦,劉縯又成功拉攏了新市兵。至此,南陽境內的反政府武裝便全部歸在了劉縯的麾下。


    於是在舂陵匯集,劉縯大開宴席,勞饗新市和平林二軍,席間共推劉縯為統帥。劉縯也不謙讓,欣然應允,將兵力分為六部:平林兵千餘人為一部,由陳牧統領。新市兵五千人則分為三部,分別由王匡、王鳳、馬武統領。劉氏子弟為一部,由劉稷統領。劉縯的賓客也為一部,劉縯自領之。劉縯又總領六部,自號為“柱天都部”,柱天者,意為擎天之柱,都部者,意為統攝諸部。六部總兵力約八千餘人,這便是劉縯起兵時的全部家底。


    在這六部裏麵,無論武器裝備還是戰鬥力,無疑以劉縯嫡係的兩部更為精銳,但從人數上來講,劉縯的嫡係畢竟隻能占到四分之一。以四分之一的股份,控製著整個造反集團,註定是一場刀刃上的遊戲,如果造反進展順利,自然沒人會有想法,一旦遭遇逆境,招來的新市兵和平林兵卻可能立刻便會翻臉成為仇人。然而,劉縯正沉浸在終於造上了反的喜悅裏,已經無暇顧及這些潛在的危機。


    部隊集結完畢,向何處進攻?習慣於四處流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新市和平林二軍,並無法提出主張,隻能聽從劉縯的決議——挺進宛城,先攻下這座天下五都之一的南陽首府,然後再作理會。


    十月底,六部正式從舂陵開拔,朝著宛城進發。至於劉氏的家眷,自然要攜帶上路,即便是老幼婦弱,也一個都不能落下。雖然明知這樣會拖慢行軍速度,平白給部隊增加包袱,但也隻能作此無奈之舉,將家眷留在舂陵,無異於讓他們白白送死。


    六部一發,昔日繁華的舂陵,瞬間變成一座空城,隻有留守的小狗小貓,悲傷地望著主人們離去的背影,汪汪喵喵,淒涼慘叫。


    圍棋界有棋諺雲:十六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不過,起兵造反卻並不存在如此苛刻的年齡門檻,堪稱是一份老少鹹宜的職業。這一年,劉秀二十八歲,在他年長十歲的老哥劉縯的帶領之下,正式踏上了無歸的征途。


    【no.4 人為財死】


    在劉縯率六部自舂陵開拔之前,劉秀已先行出發,前往湖陽縣外公樊重家,預備接回在那裏養病的母親樊氏,且按下不表。卻說劉縯這邊,扶老攜幼,將男帶女,又多有牛羊牲口,滾滾而行,場麵混亂卻也壯觀。先經過長聚,當地守軍不足百人,劉縯大旗一揮,也不需什麽陣法,也不講什麽戰術,人潮沖刷而過,守軍便已經被席捲得不知所蹤。再經唐子鄉,同樣照方抓藥,軍民混雜而前,守軍瞬間被人海吞噬湮沒,水花也無半個。


    攻下唐子鄉,休整半日,遠遠便見劉秀攜一老婦,飛騎而來。劉縯迎上,見劉秀眼有淚痕,又見老婦正是母親的貼身婢女王媼,唯獨不見母親樊氏,頓覺眼前一黑,昏厥在地。待扶回帳中,劉縯急問究竟,劉秀泣不能語,王媼講起主母樊氏的遭遇來,也是數度黯然垂下老淚。


    劉秀的外公樊重,白手起家,善為商賈,家有田地三萬多畝,資產巨萬,乃是南陽有數的超級富豪。樊氏在娘家養病,起先一切尚好。等到樊重聽說劉縯和劉秀謀劃起兵舉事,又聯絡了新市兵和平林兵,不由又怒又怕,劉縯這一造反,他這個外公必然會被連累,一旦官府追究下來,他一輩子辛苦積攢的家產,就得白白充公,而一族人的性命,恐怕也難得保全。眼看大禍即將臨頭,樊重恐懼之下,隻能拿可憐的女兒撒氣,不斷責罵樊氏,生出這麽兩個不肖兒子,敗了劉家不算,現在又要把樊家也拖下水。樊氏本來就抱病在身,遭父親這麽一罵,又不敢辯解——老頭子八十多歲了,哪裏經得起頂撞——於是病越發沉重下去。一邊是生養自己的娘家,一邊是自己生養的兒子,樊氏兩邊都不願拖累,趁夜懸樑自盡,隻留一句遺言:勿以我為念。樊重急於撇清自己和劉家的關係,於是連女兒也不敢安葬,隻是停屍野外。族人樊巨公實在看不過眼,趁夜將樊氏收殮,糙糙葬於城外亂墳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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