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的他們,對此並不知情,他們隻是一心想要執拗地前行,要以青春的熱血,見證未知的命運。


    再說劉秀和李通合謀既定,正好此次販穀狠賺了一票,於是在宛城購置了大量兵甲弓弩,秘密潛回舂陵。李軼作為李家代表,一路隨行。


    關於起兵,劉縯此前隻有三分把握,所以一直猶豫未決,引而不發。劉秀這一回,不僅帶回大批軍備,更帶回和李通聯合起兵的完美計劃,劉縯的把握頓時有了七分。然而,七分猶嫌未足,劉縯又遍撒英雄帖,廣邀南陽各地豪傑。所謂豪傑,通常都是閑得蛋疼的主,有空得很,加上劉縯的巨大聲望,因此召之即來。劉縯置酒高會,席間舉杯,慷慨言道:“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乃天亡王莽之時,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


    酒壯熊人膽,況豪傑乎!於是個個臉紅脖子粗,未語淚先流,齊聲應諾。劉縯大喜,約定都試之日同時舉兵,諸豪傑各回其縣準備不提。


    劉縯誌得意滿,起兵把握已有了十分。從帳麵上看,他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隻等立秋都試之日一到,各地同時舉兵,不出三天,便可控製南陽全境。既得南陽,則天下可望。


    再說李通這邊,除了在宛城積極備戰之外,另有一事尚須了結,那便是先撈出身在長安的老爸李守。


    【no.9 悲慘世界】


    世事有不忍言者,世事有不能言者,世事有不得而言者,世事有言而不能盡者……地皇三年七月,長安這座當時地球上最偉大的都城,生機黯然,滿目淒涼,仿佛一夜之間,便時光倒流,回到了史前的大黑暗時代。從東方飛來的蝗蟲,幾乎無窮無盡,持續襲擊著這座都城,遮天蔽日,難見光亮。蝗蟲所到之處,啃噬咀嚼,洗劫了貧民的口糧,掠奪著窮人的家當,莊稼化為烏有,牲畜唯餘白骨。


    跟隨蝗蟲而來的,是從四麵八方擁來的數十萬飢餓流民。他們拋棄了世代廝守的鄉土,懷著最後一線希望,跋山涉水,抵達帝國的都城。他們隻有一個樸素的念頭:如果全天下人都在餓肚子,至少皇帝那裏總還是有東西可吃。至於長安有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們並不知道。就算有足夠的食物,皇帝會慷慨賜予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隻知道,他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否則也絕不敢來麻煩皇帝和朝廷。如果皇帝賞賜食物,那麽就吃;如果皇帝不肯賞賜食物,那麽就死。死在長安也好,死在天子腳下,至少可以讓皇帝知道,他們是被活活餓死,至少可以讓皇帝看看,他們在死前又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他們將用他們溫順的死亡,作沉默的反抗。


    麵對流民大規模擁入長安這樣的突發事件,王莽本來早有預案。王莽頒布過五均政策,當糧食價格處於低位時,由國家從市場購買糧食,作為儲備,一旦市場價格大幅上漲,則拋售儲備,以平抑糧價。


    此時,中央政府擁有的糧食儲備,正好派上用場。王莽於是命宦官王業為養贍官,責成其開倉放糧,賑濟流民。王業榮任養贍官,糧食分配大權在握,再沒有比這更肥的肥缺了,尤其是在今年滿世界饑荒的大背景之下。如今,王業手中的糧食乃是比黃金更為稀缺的物資。漢代的米價,平均一石約為一百二十錢,在漢宣帝時,最低曾經到過一石五錢,如果是這時,王業將糧食賑濟出去自然不會心疼。然而,眼下的米價卻已經飆升到一石五千錢,暴漲了數十倍不止,而且依然供不應求,王業就不免開始了算計:與其送給流民白吃,不如拿去高價賣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趁此時大賺一筆,等到災年過去,米價恢復正常,再想有這樣暴利的機會可就難了。至於流民的飢餓嘛,忍忍也就過去了,這麽貴的糧食,白給你們這些賤民吃了豈不可惜。


    於是乎,王業夥同手下小吏剋扣公糧,中飽私囊,大發國難之財。災民的食慾隻能屈服於官吏的貪慾,長安城中饑饉日甚一日。大臣紛紛上書彈劾王業,王莽接書大怒,責問王業。王業狡辯道:“陛下不必多慮,所謂饑饉者,皆流民也。”王莽斥道:“天子無外,流民也是朕之子民,何得使其飢餓?”


    王業匍匐汗下,唯恐貪汙敗露,隻能嘴硬到底,謊稱流民都已安置妥當,並從市場買來粱飯肉羹,持示王莽,道:“居民日常飲食,皆如此。”但凡帝王,大多幽處深宮,對民間何嚐有過調查研究,最多臨朝聽政,做一耳食之徒。而這也就決定了歷代帝王之通病:總是高估廣大人民的生活水準,同時也高估手下官僚的道德水準。王莽也不例外,看看王業手中的粱飯肉羹,嗯,有葷有素,有粗有細,既健康,又營養,當即大喜,對王業厚加賞賜,獎勵其辦事得力。


    而真實的情況卻是:王業隻是象徵性地發放了些許糧食,導致的結果便是流民十有七八被活活餓死。以流民總數五十萬人計,則餓死者當在四十萬人上下。餓死四十萬人是什麽概念?因為不曾親見,隻能說毫無概念,因為你根本無法想像。白起長平之戰,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雖是戰爭行為,卻也因此背負了千古罵名。而在長安活活餓死的這四十萬人,卻並非因為戰爭,純屬帝國官吏的腐敗和不作為。《左傳》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觀新朝王莽之敗,豈虛言哉!


    孟子曰:“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而在這樣的亂世,孟老夫子筆下的君子看起來更像是偽君子。流民們為了生存下去,且莫說是禽獸,就算是人,也開始被殺死充作食物。


    那些僥倖沒被餓死而且也不願吃人的流民,每日在官兵的監督之下進入長安城,排隊領取限量供應的菜湯或稀粥。他們在隊伍中安靜地等著,也不知道輪到自己時,菜湯稀粥是否還有。而在等待的過程中,也許就有人忽然跌倒,頭一歪,睡了過去,再也不會醒來。其他的人,隻能相對無言,心內飲泣,不知道下一個倒下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我們所談論的,並非一朵花的凋謝,並非一滴水的湮滅,而是無數條鮮活的生命,在飢餓中淒涼死去。陸遊有詩雲:儲淚一升悲世事。此情此景之下,這句話是多麽的小資!麵對如此慘劇,即便以東海為雙眼,以長江為淚腺,其悲又如何能夠?《四十二章經》記佛說:“既離三惡道(地獄、餓鬼、畜生),得為人難;既得為人,去女即男難;既得為男,六情完具難;六情完具,生中國難。”嗚呼,這些流民雖得生於中華上國,卻罹遭亂世,其命運之悽慘,反不如盛世之犬馬,而又何幸之有!


    【no.10 胎死腹中】


    在流民入城的隊伍之中,有兩個並不起眼的人,其中一人將另一人背在肩上。他們混進長安城後,便離開了流民的大隊伍,直奔宗卿師李守府上,用力捶門。老僕人袁九開門一看,原來是兩個流民,拿棒來打,邊打邊叱道:“滾。”那人迎棒而跪,淚如泉湧,大叫道:“九叔,別打了,是我,袁安呀。”


    袁九定睛端詳,果然是自己的侄子袁安,大驚,連忙讓進,又問背上背的是誰。袁安並不回答,隻是大聲催促,趕緊帶我去見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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