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被打得眼淚汪汪,又羞又惱,不敢反駁。李軼又喝道:“還不道歉?”


    婦人捂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劉秀道歉。劉秀哈哈大笑,伸手止道:“別,千萬別,嫂夫人可沒有罵錯。你們家本來就是豪門貴族,我們可萬萬不敢比。你們血統高貴,我們血統低賤,比不得喲。”


    婦人被劉秀挖苦得無地自容,看向劉秀的眼神,最早是輕蔑,此刻則充滿怨恨,她的世界觀是:隻許她辱罵別人,卻不許別人辱罵她,哪怕隻是損上兩句也不行。


    劉秀雖然是在擠對婦人,李軼在一旁卻也是聽得顏麵盡失。論豪門呢,不客氣地說,他們李家現在是要比劉家強那麽一點,但論起貴族來,那就不在一個重量級了。他們李家雖然不是暴發戶,但也隻能往上追溯五代,家族中既沒出過三公,也沒出過九卿,自然無法和身為前朝宗室的劉家相比。


    李軼心中懊惱,本想反唇相譏,為嬌妻護氣,但畢竟正事要緊,於是壓下怒火,賠笑道:“賤內不曉事理,冒失唐突,還望文叔海涵。我家諸位兄弟已恭候多時,煩請隨我前往。”


    劉秀暗道慚愧,和這麽一位沒品的婦人較勁,傳出去有損名聲,於是撇下婦人,隨李軼而去。而這婦人的出現,劉秀除了得到一頓辱罵,其實也有別的收穫。首先是心裏踏實下來,李軼為了他對妻子又罵又打,看來並無替申屠臣復仇之意,而是真有大事商議。其次則是原本對李軼還算良好的印象,至此已是大打折扣。孔子曰:“不知其人視其友。”劉秀則是不知其人視其妻,李軼之妻既然是這般德行,李軼的操守想必也好不到哪裏去,日後當多加警惕。


    劉秀跟在李軼身後,手有意無意地撫摸著袖中的佩劍。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跳便越劇烈。剛才他所對付的,隻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而現在他所要對付的,則是一群複雜的男人。


    【no.8 化敵為友】


    李軼領著劉秀,七拐八繞之後,到了一處廳堂,堂內已聚集有近十人,皆是青壯男子,見了劉秀,紛紛起立施禮。李軼一一引見,這是李倏,這是李寵,這是李鬆……都是同一輩的李家子弟,劉秀依次還禮不提。獨有一人,瘦眉鼠目,倨傲高坐,冷冷掃了劉秀一眼之後,便掉頭不顧。


    李軼尷尬一笑,向劉秀介紹道:“此乃申徒建,申屠臣之弟,於李家也並非外人。”劉秀也是尷尬一笑,理解理解,畢竟他老哥殺了人家老哥,隻挨了人家一頓白眼,已經是大大占了便宜。


    賓主落座,劉秀見正主李通並未現身,於是詢問。李軼答道:“家兄抱病在床,已服藥歇下。待家兄醒轉,自當引見。”


    敵不動,我不動。劉秀遊目四顧,欣賞起廳堂的擺設和裝飾。李軼有意挑起話頭,笑謂劉秀道:“今日我家兄弟齊聚,有請文叔縱論天下大勢。”


    當一個人年歲漸長,而且多少混出些許名堂,便免不了要經常被人請教意見,但在今天這個場合,李軼與其說是在請教,不如說是在試探。


    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劉秀連一分話也不肯說,搪塞道:“我在舂陵,終日躬耕田畝,於天下事久已淡漠,正欲請諸君賜教才是。”


    李軼大笑道:“如今天下亂兵四起,王莽敗亡在即,如此大事,可謂有耳共聞,有目共睹,文叔焉能不知?”


    李軼所言,劉秀豈會真的不知,隻是李家的意圖不明,閑聊也有可能致命,於是繼續推辭道:“我也卑微,不堪談論國事。”


    李軼見劉秀執意逃避話題,麵露失望之色,厲聲言道:“劉文叔乃前朝高祖之苗裔,誌氣何其小也!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閣下兄弟泛愛容眾,可以謀大事。因此誠意相邀,欲共舉大業,光復漢室,閣下一再迴避,是何道理?”


    李軼已經亮出底牌:“劉秀,讓咱們合夥造反!”


    劉秀此前已有隱約的預感,李家找他可能正是為了造反。但一旦親耳聽到李軼如此赤裸裸的告白,還是大吃一驚。這就要造反了嗎?仿佛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反而怯生生地不敢相信。


    以李家的勢力,如果真有誠意造反,固然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強大盟友,但李家是否真有誠意,劉秀心中存有嚴重的懷疑。李通之父李守,在王莽朝中官居宗卿師,李氏一門,則是新朝的既得利益者,本來應該是保皇黨才對,怎麽反而要主動變成造反派呢?


    李軼一提到造反,諸李立時情緒激昂,七嘴八舌起來:


    “新朝將亡,人心思漢,正是起兵時機。”


    “官軍羸弱,不堪一擊,反不如賊。咱們可不能讓流民白撿了便宜。”


    “合劉氏和李家之力,遠則取長安,定帝業。事有不諧,亦可坐鎮南陽,割據一方,如同諸侯。”


    李軼止住眾人,目注劉秀,大聲道:“文叔,事已至此,就等你一句話。”


    劉秀深知,李家的話語權掌握在李通手上,李通才是真正的決策者。在見到李通之前,在摸清李通的想法之前,劉秀絕不敢輕易表態,於是道:“秀初以士君子道相慕,故來答之。諸君所言起兵之事,非我所敢擔當,幸勿再言。”


    申徒建盯著劉秀,恥笑道:“懦夫,豎子!早知道就該直接和劉伯升商議,此等大事,也非你一介小兒所能定奪。”


    麵對申徒建的辱罵,劉秀嘿然一樂,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嘛,正欲藉機告辭,卻見一僕從走將進來,與李軼耳語。李軼聽罷大喜,對劉秀說道:“家兄已醒,欲與文叔一見。”


    劉秀盛情難卻,隻能跟著李軼,進入到李通的臥房。李通還真是臥病在床,麵白如紙,形容憔悴,見了劉秀,難掩歡喜,強自坐起。劉秀急忙上前,道:“李兄抱病,切勿多禮。”


    李通不依,勉強坐起之後,便伸手過來,要和劉秀把臂言歡。劉秀大驚,擒拿手!然而已是躲避不及,也無理由躲避,當即被抓個正著。李通抓牢劉秀手臂,使勁搖晃,道:“久慕文叔之名,今日總算是見著了。”


    劉秀雙臂大穴被李通擒住,動彈不得,隻能含糊應道:“愧不敢當。”


    李通見劉秀神情古怪,不免蹊蹺,雙手稍一摩挲,觸摸到條狀硬物,大感驚奇,怎麽長這兒來了?細細再摸,這才醒悟原來是袖刀,於是大笑道:“懷刀見病夫,文叔真是英武!”


    劉秀大為窘迫,笑道:“人在江湖漂,誰能不帶刀。不求傷人,但為防身。”


    李通麵容一肅,道:“申屠臣之事早已過去,文叔不必再有顧慮。今日邀見,實是有要事和文叔相商。我家兄弟此前想必也透過口風,未知文叔意下如何?”


    劉秀推搪道:“茲事體大,尚需從長計議。”


    李通微微一笑,道:“人道舂陵劉氏兄弟,伯升豪放雄闊,文叔睿智謹慎,今日一見,果非虛言。文叔此時心中一定在想,我李家資財富厚,家父又為朝廷宗卿師,也算是受新朝重恩,薄有權勢,為何偏要拋家破產,起兵興復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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