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涉笑道:“賈君不用急,這理嘛,是講出來的,不是爭出來的。”指著劉秀,又道:“這個年輕人,敢於為朋友復仇,可謂有義;以一人之力,鬥十餘惡少年,傷人之餘,且能全身而退,可謂有勇。反觀賈興,魚肉東市,欺淩弱小,可謂無義;以眾敵寡,反被刺傷,可謂無勇。一個是有義有勇,一個是無義無勇,你說應該誰理虧?如果今日重傷的不是賈興,而是這個年輕人,你又待怎麽個說法?”


    賈良說不過原涉,卻又不肯服氣,大叫道:“原公偏袒!”


    原涉笑得越發溫柔,道:“這麽說,老夫的話,賈君是不聽的了。”


    賈良畢竟尚未被怒火完全沖昏頭腦,故而也不敢公然和原涉頂撞。他浸yin江湖多年,對原涉的手段再熟悉不過。原涉年輕時便以心狠手辣聞名於世,他二十歲出任穀口縣令,到任之後,日殺百人,血流十裏。不出五日,原本jian猾橫行的穀口縣,愣是被原涉殺出一境太平。如今原涉成了教父,他已經用不著再殘忍,自然會有人替他殘忍。得罪了原涉的仇家,通常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更荒唐的是,甚至連原涉自己也不知道仇家是被誰殺死的。他的那些追隨者們,十分樂意為原涉做這種“好人好事”,而且個個覺悟很高,從來不留姓名。


    對於原涉所下的結論,賈良心中不服,嘴上也不肯服,信口敷衍道:“原公的話,我當然要聽。我向來是聽原公的話的。原公你說,我幾時不聽你的話了?如果我連原公的話都不聽,那我還能聽誰的話?原公你算算,還有誰比我賈良更聽你的話?我不光自己聽你的話,我還號召我們一家老小都聽你的話……”


    原涉知道,必須得讓賈良心服口服,否則這事永沒個完,於是笑道:“賈君一片愛子之心,老夫焉能不知!老夫還有一個法子,更為公平。”劉秀、來歙、賈良皆凝神而聽。原涉賣足關子,然後吐出一句:你們誰有錢?


    賈良一聽大喜,連忙表態道:“隻要能替賈興報仇,原公盡管開口,錢要多少給多少。”


    原涉不理會賈良,轉頭問劉秀,你有錢嗎?拿來。劉秀搜遍全身,搜出一小把錢來,原涉就中揀出一枚五銖錢,沖賈良晃了一晃,道:“最公平莫過於天意。你如猜對,老夫再不插手,由你隨心所欲。你如猜錯,那這事就算過去,以後也休再提起。你選,麵還是背?”


    賈良心想,猜正反,好歹還有機會,總比讓原涉一人說了算要強,於是答道:“我選麵朝上。”原涉手指輕彈,五銖錢打著轉飛入空中,在最高點靜止,迅即掉頭旋轉而下,落在幾案之上,滴溜溜又轉了半晌,其勢漸衰,這才倒下平躺,背朝上。


    賈良麵如死灰,頃刻卻又復燃,叫道:“再來,三局兩勝。”原涉大怒,拍案而起,斥道:“你以為買菜呢,討價還價!”原涉一直笑如彌勒,令人不忍提防,而這一怒之下,卻頓成金剛,叫人心膽淪喪。賈良先輸了道理,又輸了賭局,倘若再反悔強項,一旦傳了出去,江湖中恐怕再無他立足之地,權衡再三,隻能長嘆,既是天意如此,賈某敢不從命!


    原涉這才轉怒為喜,道:“仇怨已消,容老夫為諸位引見。”對賈良介紹完來歙之後,特地又向他介紹劉秀道:“此乃劉文叔,大漢高祖之後,南陽劉伯升之弟,司隸校尉陳崇之晚輩,大司馬嚴尤之世侄。”


    賈良如夢初醒,敢情這劉秀來頭如此之大,靠山如此之硬,真要叫起板來,自己弄不好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幾秒鍾之前,賈良對原涉還是心懷怨恨,恨他從中作梗,阻撓自己報仇,此時此刻,他對原涉則是充滿感激,感激他阻止自己惹下大禍。這一切,原涉自然都看在眼裏,笑了一笑,又把大餅拿出來朝大傢夥兒晃悠,吃吧?吃吧?劉秀、來歙、賈良都謙讓著,原公請。原涉也不客氣,掰下一塊放進嘴裏,邊嚼邊嘆道:“這餅放得有日子了,再不吃就得餿了。”說著,又指了指門板上血流不止的賈興,笑著對賈良道:“你這兒子呢,再不救就要死了。”


    賈良狼狽點頭,是,是。朝門外一招手,兩個隨從趕緊進來,抬走賈興,賈良也拜謝而去。等賈良走後,作為當事人卻白看了半天熱鬧的劉秀終於忍不住問原涉道:“錢背朝上,果然天意乎?”


    原涉大笑,並不回答,來歙則笑著替原涉答道:“原公善博,想要哪麵朝上,隻在彈指之間。原公此技,向來秘不示人,故而賈良不知也。”原涉接過話頭,笑道:“世間哪裏有什麽天意,隻有事在人為。你說呢?”說完,拿眼望著劉秀,目光中似有無限深意。


    【no.5 最後的告別】


    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著某種天意,為人力所不可抗拒?原涉給出的答案是:不存在,一切來自人為,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然而在當時,相信天意者卻大有人在,劉秀的太學同屋強華便是其中最狂熱的一位。


    相傳阿基米德在浴缸洗澡時靈感突發,悟出了著名的浮力定律,那叫一個激動,跳出浴缸,光著身子就跑到街上,逢人便嚷嚷,eureka,eureka(古多裏安方言,意為“我找到了”),恨不得將他的喜悅和所有人分享。劉秀太學第四年的一天,強華也光著身子,一路叫著eureka,eureka,跑進了劉秀在尚冠裏的住處。劉秀拿衣服給強華,穿上,小心凍壞小雞雞。強華光顧著激動了,手一揮,雞雞乃身外之物,凍壞也無所謂。


    等強華終於肯穿上衣服,劉秀就問:“你找著什麽了?”強華得意地叫道:“讖書《赤伏符》啊!”《赤伏符》,強華第一次和劉秀見麵時就對劉秀提起過,據說下一任真命天子的名字就記載在上麵。劉秀大喜,“真找著了?拿來看看。”強華道:“藏在國師劉歆府中的藏書樓內,我可拿不出來。”


    得,說了等於白說。國師劉歆,帝國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皇帝王莽的兒女親家,他家裏的藏書樓,可不是公共圖書館,哪能讓他們隨便查閱?


    強華見劉秀一下子熱情全無,於是諂笑道:“知道地方就好辦了,可以偷偷闖進去。”


    偷闖進去,那和送死有什麽分別?十八灘頭亂石多,行不得也哥哥。劉秀斜瞥了強華一眼,譏諷道:“莫非你敢闖進去?”


    強華將手指著劉秀,道:“要闖進去的,不是我,是你!”


    劉秀大笑道:“我拚死找來,然後你看?”


    強華一臉無辜,道:“嗯哼,有問題嗎?”似乎讓劉秀去送死乃是理所應當。劉秀連氣都懶得生,一把揪住強華,便要往門外扔,中途忽又改變主意,擲下強華,道:“要去一起去。”


    強華拚命搖頭:“我不去,我怕死。”


    劉秀道:“朝聞道,夕死可矣。你去是不去?”


    剎那間,那些為真理而不惜獻身的人們,布魯諾、伽利略、秋瑾、劉胡蘭……一一浮現在強華的腦海,讓他不禁熱淚盈眶:“願與君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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