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起生活了多少年?”


    “這個對您來說重要嗎?”


    “當然,如果你們感情很深的話,他畢竟是屍骨未寒嘛。”


    秦淑貞頓了頓,說:“十幾年。”


    秦奮很體諒地說:“那您現在的心裏一定很難過?”


    秦淑貞搖搖頭,微微一笑,“比起他在世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過去十年我都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哪裏過夜,現在終於知道他住在哪了。”


    秦奮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說:“你給他選的地兒吧?”


    “萬安公墓,什麽時候找他都在。”


    “那是,他要是跑了就成《聊齋》了。”


    秦淑貞瞪了他一眼,轉開話題,問他:“您今年有五十多了吧?”


    秦奮又是一愣:“沒有,四十多,我特顯老是嗎?”


    秦淑貞點點頭,說:“不過我喜歡年齡大一些的。你身體怎麽樣?”


    秦奮琢磨了一下,答道:“嗯……有點兒虛吧,主要是缺乏鍛鍊。”


    秦淑貞卻忙說:“虛點兒挺好,你就別鍛鍊了,病了我照顧你。其實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個伴兒。”


    秦奮摸不著頭腦地問:“你不願意找一個強有力的男人?非要找一個軟柿子捏?”


    “軟柿子才好吃呢。”


    “病秧子似的,歲數又大,你不擔心婚姻的質量?像你這年紀正是——我說的直接一點兒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齡段呀?”


    秦淑貞卻正色道:“你認為愛情的基礎是性嗎?”


    秦奮說:“不完全是,但要是沒有肯定不能叫愛情。頂多叫交情。”


    “我就不同意,沒有怎麽了,照樣可以白頭到老,當然也不是說絕對不能有。隻是不要太頻繁。”


    秦奮試探著問:“那你認為多長時間親熱一回算是不頻繁呢?”


    她想了想,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這是我的理想啊……”


    “嗯,你說。”


    她豎起一根手指。


    秦奮猜道:“一個月?”


    “一年一次。”


    秦奮雙手捂住臉,因為他怕自己的驚愕表情會嚇著本家的淑貞。


    一年一次?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他本來覺得自己四十多歲了,走南闖北什麽都見過,人生閱歷十分豐富。可是這一徵婚,他覺得自己嫩!鬧了半天除了自身的這點兒事兒,他是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理解。他隻覺著世界是太奧妙了,就是再過八個四十多歲,他也隻能揪住幾塊皮毛,其他的,連邊兒都沾不上!


    秦淑貞說:“你要是同意,咱們再接著往下談。”


    秦奮抬起頭,斷然道:“我不同意。我明白你丈夫為什麽不回家了,咱倆要是結了婚,你也找不著我住哪兒。”


    秦淑貞坐在那兒,愣了。一直到秦奮離開好一會兒,她都沒明白秦奮這話的意思,也搞不懂秦奮為什麽會發火。


    不期而遇(1)


    這一段時間,昏天黑地似的徵婚把秦奮搞得身心都很厭倦。周末陪母親吃飯時,母親又念叨起想回杭州的話。秦奮聽了,靈機一動,想到不如去趟杭州換換心情。


    秦奮的母親是杭州人,50年代隨他的父親移居北京,父親去世後,母親思鄉情切,總想晚年在故鄉度過。如今,秦奮賺到了錢。他一直惦記著去杭州為母親選購一套房子,讓母親度過一個舒適幸福的晚年。他甚至也想日後隨母親一起搬到杭州去住,一來為照顧母親,二來也是喜歡杭州這座城市。


    秦奮想:現在去,正好是一舉多得。為此他又在徵婚的網頁上選擇了兩個杭州姑娘,事先約好了見麵的時間地點。碰碰運氣,說不定還能覓到一位杭州姑娘一見鍾情呢。


    首都機場的t3航站樓開通之後秦奮還沒有去過,聽朋友說特大,在裏麵還要坐火車才能去到登機口,所以他提前一個半小時就到了機場。換登機牌的時候,秦奮要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看看時間富裕,先不去過安檢,慢悠悠溜達到外麵,抽支煙。


    外麵車流不斷,井然有序。道路像一條巨大的傳送帶,把即將登上旅程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拋在路邊。在秦奮身旁,一對中年夫婦落車了,男人叫謝子言,看上去五十歲上下,長得有點兒像日本演員高倉健,沉默寡言很有責任心的那種形象,女人是謝子言的太太,看著也像文靜得體的那種。卸下行李後,謝子言掏出身份證交給妻子,說:“你先去辦登機牌,我抽根煙就進去。”說完掏出煙和打火機。妻子拉著箱子進去了。


    但是,謝子言並沒有點上煙,待妻子走進門內,他馬上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他通話的神情有些焦慮,但還是很按捺,邊說邊來回走動。秦奮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通話內容。


    謝子言對電話裏的人說:“這確實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機票是她早就訂好的,沒想到竟會是你飛這一班……你千萬不要這樣去理解,我沒有理由用這種方式向你示威,你知道我是多麽地在乎你。可這是我弟弟的婚禮,我們必須參加的。我當然能夠了解你的感受,我很內疚,而且我也不奢望能夠得到你的原諒,我隻是希望你盡量迴避吧,眼不見為淨……”


    原來,電話那一頭的人,正是梁笑笑。她穿著空姐的製服,拖著隨身的旅行箱,落在一眾空姐的隊後,正在接這個電話。她們往登機口走去,準備開始工作了。


    梁笑笑拿著手機,壓低聲音吼道:“我怎麽迴避,機艙就那麽大點兒的地方,你們又是坐我服務的商務艙,你讓我往哪兒躲?你現在才告訴我,我怎麽迴避?你怎麽能夠忍心這樣欺負一個愛你的人,你讓我太寒心了!”


    梁笑笑掛斷電話,空姐的隊伍已經走遠,她眼裏汪著淚,有些絕望地站在熙攘的旅客中。這個男人,這個她真心投入深摯感情的人,突然間給她逼上了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讓她在兩個多小時的航程內,必須時時去麵對他和他的合法配偶,並且為他們提供服務……


    不期而遇(2)


    這真猶如風口浪尖,她除了憤怒以外,竟感到異常的軟弱,幾乎要垮掉了。她下意識地轉了一圈,茫然地望著周圍熟悉的環境,不知該怎麽辦。尋找出口嗎?出口是有,像她的人生一樣,並不是死路一條。問題是她怎樣才能跨出走向出口的那一步……


    “歡迎您乘坐國航的班機,請出示您的登機牌。”


    秦奮走進機艙,迎麵就碰上了梁笑笑。隻見她笑容滿麵,化著彩妝,脖子上繫著一條絲巾,手裏一下一下按著計數器。


    秦奮認出她,向她打了個招呼:“這不是梁小姐嗎?真是冤家路窄呀。”


    梁笑笑看到他,沒有任何反應,隻報以職業性的笑容,說了一句:“請您往前走,不要擋住後麵的客人。”


    秦奮不知道是梁笑笑沒有認出他,還是不想理他,被她這樣一說,碰了一鼻子灰,把想套近乎的話又咽了回去,跟著前麵的乘客沿走廊去尋找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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