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軍家附近的焦煤二廠職工大院兒內。


    在職業宿舍樓中間,有一片籃球場。


    籃球架早就已經殘破不堪,木板都是搖搖欲墜,籃筐也就隻剩下一個鐵框。


    今天出了太陽,天氣要暖和一些,但陳宇還是裹緊了羽絨服。


    就這還覺得冷。


    美國人“不怕冷”,大冬天的還要光著腿,凍的腿疼了就吃止疼藥。


    陳宇是華裔,從小外公就經常念叨,年輕時候要注意保暖,不然老來一身病。


    後來成為醫生,知道吃止疼藥就是掩耳盜鈴的行為,所以保暖這一塊兒,陳宇從不會節省。


    陳宇坐在石凳上,看著場上蒂姆·格洛弗和一幫孩子打球。


    不多時,他停下跑了回來,渾身冒著熱氣,然後道:“陳,這些孩子的水平太差了。”


    都是十來歲的孩子,放在美國,很多都已經在aau聯賽打出了名堂,身材高大的,扣籃什麽的都不在話下。


    而眼前這些孩子,已經不能評論水平,連基本功都沒有。


    陳宇笑道:“會不會是你的眼光太高了。”


    好歹是喬丹用了十幾年的私人訓練師呢。


    就陳宇所知,整個鶴港,應該就焦煤二廠的籃球水平最高。


    格洛弗聳聳肩,望向入口方向,然後道:“陳,那小子應該不會來了。”


    跟宋軍約好的,讓他今天過來。


    陳宇搖頭:“放心,我相信他會來的。”


    就衝著自己昨天幫她母親做了理療,他也不好意思不來。


    果然,十來分鍾之後,宋軍高大的身影出現。


    蹬著一輛二八大杠,依舊穿著軍大衣,年輕人火氣旺,軍大衣敞開著,瀟灑的不得了。


    一個橫擺,自行車停在陳宇麵前,宋軍瞥了一眼場上那些孩子,迎著陳宇似笑非笑的目光,沉默了一下道:“那什麽,昨天謝謝你了,我媽說腿舒服多了。”


    “不用。”


    陳宇起身,望向場上一幫孩子,然後道:“怎麽樣,你要不要跟他們打一場?”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打球?”宋軍眉毛一挑,然後道:“我昨天就說了,我媽離不開人,而且怎麽打球我早就忘了。”


    陳宇反問道:“真的忘了嗎?”


    宋軍沉默了,捏著車把道:“反正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我對籃球沒興趣了,而且我從小也不喜歡打球,就是為了吃飽飯才去的體校。”


    再一次被拒絕,陳宇也不在意,道:“沒事兒,來都來了,先打場球再說。”


    宋軍遲疑一下,這才跨腿下車,然後道:“那行,不過我是衝你麵子啊。”


    陳宇點頭。


    宋軍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衝場上一幫孩子撇撇嘴:“他們就算了,老子在這一片兒稱霸的時候,他們還都是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兒呢。”


    “倒是你。”


    宋軍目光一轉,落在格洛弗身上,然後道:“這家夥看著還行,感覺有把子力氣。”


    陳宇暗笑,然後道:“那行,你帶一隊,他帶一隊,打個三對三吧,我來當裁判。”


    說著,陳宇拍了拍格洛弗肩膀,用眼神示意放點兒水。


    格洛弗雖然隻是訓練師,但真要認真打,宋軍恐怕連球都運不起來。


    雙方上場,不用過多招呼,直接開打。


    球一上手,陳宇就微微點頭。


    有球在手的宋軍,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他這個身材比例,修長如獵豹,也不知道是誰教過他還是怎樣,運球力量很大,所以運球很好看。


    有的時候,好看其實就是正確的標準。


    “我來了啊!”


    宋軍還主動提醒了一句。


    格洛弗也有心看一看宋軍的水平,稍微放低重心。


    然後宋軍啟動了。


    那一瞬間,他就好像掛上檔的汽車,一個節奏上的停頓,踩著油門兒就衝了出去。


    速度很快,第一步插的很準,卡住了格洛弗的腿。


    很多人過人過不掉,就是腿上功夫不到家。


    要像籃下卡位一樣,用腿卡住防守人移動封堵的路徑,才能延緩他的動作,完成突破。


    一瞬間,宋軍如一陣風般的從格洛弗身邊抹過,衝向了籃下。


    他還玩了個花活兒,反手折疊背扣。


    陳宇微微挑眉。


    這個彈跳,這個核心力量,真的不錯。


    他這個身高,是可以很輕鬆的完成扣籃,但完成歸完成,想要扣的好看,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他荒廢了幾年,還能扣出這樣的球,隻能說天賦真的上乘。


    宋軍拉了一下籃筐落地,囂張的衝格洛弗揚了揚下巴。


    周圍的孩子在一片瞠目結舌之中,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我靠,牛逼!”


    “太帥了!”


    “大哥,你怎麽辦到的,也太牛了吧!”


    兩個隊友圍住宋軍,雙眼都冒光。


    宋軍都免不了虛榮,擺擺手道:“這才哪到哪兒啊,我厲害的本事多著呢。”


    比賽繼續。


    在格洛弗的有意放水下,比賽完全成了宋軍的個人秀。


    他說忘了怎麽打球,可有些東西,一旦學會,哪是那麽容易忘掉的。


    “感覺怎麽樣?”


    比賽結束,陳宇和宋軍站在一起,望著勾肩搭背遠去的孩子們。


    他們還比劃著剛才宋軍的進球動作。


    不出意外,附近出了一個頂級籃球高手的話題將會成為這幫孩子的重要談資。


    宋軍愣了愣,目光有些失神,半晌才故作輕鬆的道:“還行,就那樣吧。”


    說完又立刻道:“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找我打球就算了,沒意思。”


    “真的沒意思嗎?”


    陳宇轉頭望向他,默默用上一個心理療效,然後道:“這幾年,當你偶爾從籃球場經過,看著別人打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當初為什麽打球?”


    “讓我猜猜原因,我想不僅僅是因為吃飽飯吧。”


    陳宇打斷要解釋的宋軍,繼續道:“我猜是認同,一個被人孤立,連個朋友都沒有,隻能用打架鬧事引起關注的孩子,我想你一定很享受在球場上,打進一個好球,被隊友叫好,被場邊的觀眾歡呼的感覺。”


    就心理學來說,那些在學校裏總是惹事生非的孩子,大多數都是缺乏安全感,想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關注和認同。


    宋軍父親早逝,缺乏家庭關愛,被同齡人排擠,正缺少這種認同。


    籃球帶給他的,是巨大的關注,巨大的虛榮和崇拜。


    陳宇覺得,這才是他苦練籃球的動力。


    譚毅也說了,那幾年在體校,宋軍練的特別努力。


    宋軍呆住了。


    陳宇又笑道:“而且你沒有發現嗎,剛才打球的時候,你笑的挺開心的。”


    他看著比成年人還高,還壯,可說到底也隻是一個15歲的孩子啊。


    剛才比賽的時候,進了一個好球,享受著隊友的歡呼,聽著那一聲聲牛逼,帥,他真的笑的很開心。


    “我才沒有。”宋軍連忙否認,扭過了頭。


    陳宇拍了拍宋軍的後背,然後道:“宋軍,想想你當初為什麽打球,我想在你內心深處,一定還是喜歡籃球的。同時,你真的需要這個機會。”


    “昨天你母親總跟我說你大了,還懂事,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像個頂梁柱一樣,把家撐起來。”


    頓了一下,陳宇沉聲道:“你母親患了胃癌,她需要錢治療!”


    “前十五年,她為你遮風擋雨,那接下來這些年,就要靠你了!”


    宋軍猛地扭頭,雙目圓瞪,死死的盯著陳宇。


    足足半分鍾,他猛地扭頭,發瘋了一樣往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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