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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群尖塔閃耀黑光。自那日錯誤的警訊之後,十三座尖塔中便輪流有三座劍塔上的黑火晝夜不熄,燃燒不止,既是防衛,又是警告。但這依然沒能阻止黑魔法的侵襲。就在昨日,城主已經下令由守衛隊徹底封鎖了喇叭花區。這意味著黑魔法製造的死亡正如瘟疫蔓延。事態就快要失去控製了,李歐心想,而我們束手無策。


    他踏進公會大廳,放鬆緊繃的肩膀,垂下了一直緊按劍柄的手。一名煉金術士首先瞧見了他,向他打著招呼,而他也點頭向對方致意。


    “李歐,恭喜你。”


    對方說著令他摸不著頭腦的話。“恭喜我什麽?”


    “你還不知道?”對方顯露驚訝之色,“我以為你正是因此前來。”


    他當然不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喜事”而來。“究竟是什麽事,竟然值得大家替我慶祝了?”


    “你是要去洞察之塔嗎?”他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多嘴了,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賣什麽關子?李歐板起了臉。他穿過地板鋥亮的大廳,拐入鮮花盛開的庭院。無數種花朵爭奇鬥豔――這得益於煉金學徒的精心照料――但它們並不是簡單的點綴裝扮那麽簡單,其中一些經過煉金術提純,便是致命的毒劑。他未作停留,在金黃眼珠的注視下進入了劍塔。


    塔內一如既往地沉默,眾人在深色長袍的包裹下靜默前行。李歐從他們身邊經過,也隻會引來他們視線的短暫停留。他想起同行私下將這裏稱作“寂靜之塔”,而懷有敵意地就稱之為“啞巴之塔”。但是不管是不是割掉了石頭的啞巴,他的眼睛卻始終不曾失明。


    他慢慢地朝頂樓攀爬。螺旋狀的階梯像是一條纏在樹枝上的蛇,漫長而望不到盡頭。在途中他又瞧見了維南拉克。他的狀況比上一次稍好。但依然對他的問候不理不睬。灰暗的眼珠中流露厭惡與瘋狂。他在忌恨我?李歐猜不透。他將快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的直覺告訴他,還是別對此人提及父親的事更好。


    洞察之眼埋頭於大量報告之中,高高的一摞羊皮紙卷幾乎將他淹沒。


    他頭也不抬,話也不說。他知道來的人是我,李歐意識到,眼睛總是無處不在。於是他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房間裏隻剩下鵝毛筆在紙上書寫的沙沙聲。


    李歐大概能猜到他在書寫什麽秘密文書。他確切地知道對方在謀算什麽――他曾詳細對他講述――但理想是為理想,現實則為現實。他很難改變。李歐對此有切身感受――


    明辨事理的法師少之又少,且大多老弱病殘。他們雖有影響力,但終究無法使得激進且為數眾多的低階法師聽從他們號令。他們目光短淺,又易被蠱惑。他認為他們終究會挾持捆綁魔導師們的意誌。但他的諫言注定不會被對方所息。他長長地哀歎著,縮進椅子中。他盯了一會在陽光中上下飄舞的灰塵,隻覺得睡意上湧,打了個嗬欠。


    他一定是打了個瞌睡,因為接下來,他的腦袋已經吊在椅背上。一個聲音在叫著他的名字,他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手摸上匕首。


    “你太緊張了,李歐。”洞察之眼說道,“放鬆,坐下吧。這裏沒有來自背後的尖刀。”


    人不可以,而陰影能做到。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苦麥茶灌了一大口。澀嘴的味道在他的口腔裏蔓延,衝淡了泛酸的唾沫。他覺得好受了一些,“剛才我睡著了?”


    “是的。”洞察之眼說,“我並未叫醒你。”


    他眺望窗外天色。陽光將劍塔的影子拉長,細長如劍。“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下午。”


    他早上出門,而此時已經下午。“我竟睡了這麽久。”他吃驚於自己的疲累。可這些天盡管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但他的身體自己知曉,他分明一點勞累的感覺也不曾有。


    “你比之前更累了。”洞察之眼卻是如此指出。“你的詛咒呢?現在如何了?”


    “我依然能感覺到它的存在,但已經安分不少。”確切地說,隻是在未入睡的白天,夜晚的夢境裏仍然充斥燃燒夜火的夢魘,在他的眼前來回奔馳,踐踏安寧田園。


    “別對我說謊。”斯圖納斯的洞察之眼洞悉了他的推脫及偽裝。“它已經紮下了根,正在茁壯成長。很可惜,煉金術對詛咒幾乎束手無策。”


    “就像我們拿黑魔法沒有辦法一樣。”


    “但詛咒可以化解。你最好盡快去神殿找一位主教替你治療。”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桌下的抽屜裏拿出一瓶如星辰般繁星閃爍的墨色藥劑。


    李歐閉著眼睛將藥劑狠狠地一口灌下。它的味道遠不如它的外表那般美麗,那是一種李歐無法形容的恐怖,就像是有無數隻扭動著的熒光小蟲鑽進他的喉嚨,沿著食道朝肚子裏進發。他打定主意不要像騎士那般去詢問藥劑的原料。


    “它隻能抑製詛咒的活性,卻無法根除。”洞察之眼的視線刺痛了李歐的眼睛,他的話語有如寒潮降臨。“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這已是他近段時間來飲下的第三瓶了。隨著時間推移,次數漸增,再昂貴的藥劑也會逐漸失效。到那時候,長久的抑製隻會引起更劇烈的爆發。而且……若施咒之人念出某些令詞,詛咒立即生效,神也無力阻擋。光以這一點來講,神與人還是挺相似的。他盡量想開一些。


    “拋開這些惹人不安的事情,”斯圖納斯卷起桌上的羊皮紙卷放在一旁,拿起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楠木匣子。“今天的你值得別人道一聲喜。”


    “恭喜我什麽?”他又一次問道。人人都在道喜,而我卻不知喜從何來。


    洞察之眼一句話沒說,他隻是揭開了匣子的漆紅蓋子。


    柔軟的紫金色絲綢襯墊上放著一枚銀色徽章,上麵描繪七芒星的圖案。若是以往,他定會為此歡呼雀躍,然而此時他隻是默然地把五芒星徽章替換掉。


    “我以為你會高興。”洞察之眼說。


    怎麽能高興得起來。他勉強擠出一點笑意,“可還不足以驅散內心的陰霾。”


    “我明白,比你更明白。”我真不應該賣弄嘴皮。李歐暗自懊惱,有什麽東西能瞞過洞若觀火的神明呢?“但是若不在這痛苦的世界裏覓得一絲歡樂,又哪有與之抗衡的勇氣呢?”


    他一邊思量洞察之眼的話,一邊走下階梯。他們的確很相似。盡管他是為了理想,而我則是為了生存。不管如何,我們都得拚盡全力才能保得周全。


    劍群尖塔一共十三座,呈五角星分布。洞察之塔位於中環的五邊形交點之上,而李歐現在前去的智慧之塔則同“創造”,“真理”一樣,居於中心。


    “智慧”不似“洞察”般空空蕩蕩,仿佛死域;這裏煉金術士來來往往,接踵摩肩,但每一個人都盡量保持著安靜。這裏是無盡的書海,知識與智慧的交匯處。李歐嗅著墨水的香氣踏入其中。知識就是武器,智慧即是利刃。他的耳邊回響父親的話。


    一位頭發依稀花白的老人在堆滿書籍的長桌後翻閱記錄,幾名煉金術士急躁地不住詢問他們要找的書究竟在哪,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高,以致引來了他人的不滿,最後被一具鋼鐵魔像抓了起來無情地扔了出去。


    “歡迎你們明天再來。”那位老人說。然後他發現了李歐,“你要找什麽?”


    “不用麻煩您,我知道該在哪去找。”


    “別去自己不應該去的地方。”老人最後告誡。


    智慧劍塔一共有二十一層,每一層都存放不同書籍。然而從十三層往上,書籍便不再是普通的紙質或是石刻,而是全然以飽含力量的神秘文字寫就的魔法書,每一本都能令粗心大意的閱讀者喪命的致命威能。然而魔文易讀,密文難破。再說那也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由於書籍幾乎占據了全部空間,劍塔裏根本就不存在石頭砌成的階梯,隻有幾座陡如直角的木樓梯豎立在角落裏,供大家像猴子一樣爬上爬下。難怪智慧之主會時刻穿戴他的漂浮術鬥篷,李歐找到了原因,無論天氣是多麽酷暑難熬。


    他一刻不停地爬了五個樓梯,隻覺手腳酸軟,背部疼痛。他甩了甩手臂,然後朝直抵天花板的書架迷宮中走去。


    曾幾何時,他癡迷於密文撰寫,認為這樣一來隱秘便隻有他一人知曉。但殘酷的事實越來越多,它們都在向他展示秘密是多麽的不可靠,即使用神文龍語寫就也不能阻止世人的探究。秘密與真相就像是光與暗,冰與火,它們總是互相爭鬥,彼此暫居一時上風。


    現在就是輪到光明及火焰占據上風的時候。李歐心想。他輕車熟路地在迷宮裏拐過數個拐角,在一具銅魔像的旁邊停下了腳步。他在這裏撞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布蘭德。”


    “賽拉斯廷?李歐。”黑發煉金術士放下了書本,掃了他一眼,然後又將視線移了回去,他極力低聲說,“我一點不想遇見你。”


    無論相逢是偶然還是故意,對他們都不會有任何好處。“我也一樣。”李歐同樣以不客氣的小聲回敬,同時在書架上挑選講解茹尼字母結構與語法的書籍。


    他們沉默了一陣,背對著李歐的布蘭德首先開了口,“你更換了徽章。”


    尖利的小眼睛。隻是他的語氣不似那麽嫉恨。於是他也選擇將語調放緩了一些。“一點小運氣。”李歐回答,“你呢?為什麽在這裏?”


    “我依然是煉金術士,自然有資格出入這裏。”李歐聽見書本重重合上發出的“啪”的一聲。“我是走私犯,可還沒改行去當法師。”


    李歐默然不語。


    過了片刻,身後傳來書從書架上滑落,然後書頁被嘩嘩翻響的聲音。但是這點噪音還不足以掩蓋煉金術士口中的惡感。“別想讓我感激你。”他說,“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以言語激怒我們,讓我終結他人性命,隨後你又拿走東西……你得到太多,而我付出太多……所以你就將此當做補償嗎?”


    不可否認他有這樣的想法。但此時吐露實話那可真就是徹頭徹尾的愚蠢之人了。“我隻是認為他會賞識你。”他平靜地說,“我認為你們是同一種人。”


    “這是諷刺?”


    “這是實話。”兩人都是野心勃勃,而布蘭德也會如狐狸般狡詐。


    “我不會將你的話當做褒獎。”


    “最好也別這樣想。”李歐說,然後他就聽到了對方離開的腳步聲。


    他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書本,在簡單卻能使人眼花繚亂的茹尼文字中尋找線索。他取出那張紙條比對,但翻譯過來的句子狗屁不通。什麽“一顆狗破破爛爛”,“青蛙手舞足蹈”……諸如此類。這不是好的切入點,李歐意識到。他放回茹尼字典,取出一本絕境堡學士所著的《解析密文》,試圖從中找到一些靈感。


    書很大,也很古老。厚厚的牛皮作封麵,上麵有絕境堡的圖紋;交叉的兩根鋼鐵鏈條將蓬鬆的泛黃羊皮紙捆紮緊實。李歐小心翼翼地將其解開,就這麽坐在地上輕輕地翻動書頁。


    裏麵內容豐富,記載詳盡。每一個難解的密文都配有真實的案例。其中也不乏使用茹尼文字及幾何圖形作為密文的事件,他試著將其中的規律代入手頭的紙條卻依然一無所獲。不過照書中所說,他必須得學會使用書寫密文之人的思考模式才能解開謎題。


    然而麥克?傑裏提幾乎稱得上瘋狂,他可沒法如他那般與死人相擁而眠。因此他隻能從對方收藏的書籍及部分未加密的筆記裏尋找線索,但時間不等人,他沒那麽多的時間尋覓蛛絲馬跡。他苦惱地抓著頭,腦海裏卻浮現小屋裏的煉金陣。


    他猛然醒悟,那些幾何圖形也許是煉金公式的表達變種……而麥克?傑裏提更是那名“不死創造者”的後繼之人。他得從這裏下手。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段幾何符號的確是數條煉金公式的結合。李歐順利解開它之後,發現答案實在太過簡單,是他曾接觸過無數次東西。然而他卻渾身冷汗直冒。


    在煉金術的理論中,硫與鉛並不是真正的金屬,而是某種指代物,它們是煉金反應的催化物,借由它們的作用,世間萬物因此產生。但它們都屬於低賤之物,唯有銀與黃金才是稀有天成,無法複製,不能製造。然而有某種東西,能讓低賤變得貴重,讓平凡低等的鐵與銅變成令世人貪婪渴求的銀與金,更是能打破生與死的規律,使人永生。


    在麥克?傑裏提的密文紙條中,卻提到了這種物質――煉金術士耳熟能詳,追求了無數個世紀的物質――萬能靈藥,賢者之石!他說他已發現了它,詞句間的興奮難以遮掩。


    就是因為“賢者之石”,所以他才慘遭謀殺?等等,他還依稀記得麥克?傑裏提在見到他們時曾說“你們不是諾瓦商會的雇員”。或者說,不是幽影修女威脅他,而是諾瓦商會的逼迫使他失蹤逃跑?而最後又由幽影修女給了他最後一擊?這似乎是最好的解釋了。因為騎士從怨靈手中得到的消息正是幽影修女與諾瓦商會有所勾結的線索。但在這之前,他理應為諾瓦商會工作才是……那他之前究竟發現了什麽,賢者之石到底又是什麽?他瞧著手中的紙條――那些茹尼字母依舊未曾解答出來,他覺得他們所苦苦尋覓的答案就在其中。


    天色漸暗,他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了工會,然而他還沒有走出多遠,便聽見了急促的馬蹄從身後出來。他扭過頭去。一名身披鏈甲的騎士騎著馬穿街過巷,一路將行人撞到街邊,將雞鴨攆得胡亂逃竄,馬兒更是將蘋果,柑橘還有西瓜當球一樣踢飛,並把它們踩得稀爛。人們紛紛駐足咒罵,而騎士充耳未聞。他筆直地向他衝了過來。


    李歐朝一旁避讓,然而馬兒卻忽然人立而起,生生在他麵前止住。騎士放下護麵甲,李歐這才發現對方竟然是白玫瑰騎士。他的頭發完全被汗水打濕,臉色蒼白,趴在馬背上像是虛脫了一般。“你怎麽了?”他問。


    “法師小姐告訴我你在這。快,上馬!”他氣喘籲籲地催促,“我們共乘一騎!”


    “什麽事這麽慌張?”他皺著眉頭上了馬坐在騎士身後,“當街奔跑就不怕遭受懲罰嗎?”


    “別管什麽懲罰!”他回頭衝他吼了一句,然後便甩動韁繩,用馬刺踢著馬腹。平日裏他愛惜的馬兒便痛叫一聲,沿著來時的路發足狂奔。“現在就跟我去亡者殿堂。”他的話從風中傳來,就像著刮臉的風一樣令人因受冷而瑟瑟發抖――


    “傑裏提的屍體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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