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金以前一直迷惑不解,自己對黨一片赤誠為什麽會落得這樣一個結果?現在他明白了整他實際是要打倒台長。他十分氣憤斬釘截鐵地說:“沒人向我透露黨內機密,這完全是主觀臆斷。”這樣後果可想而知,原來要整的台長都解脫了,魯金卻定為極右分子。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禁地40(2)


    這個年輕人以前不知道什麽叫苦惱什麽叫憂傷,現在這一切被擊得粉碎,突然間世界變得黯淡無光,心中的理想成為泡影,滿懷的希望化作絕望,他深深陷於悲痛與愁苦之中。他受不了這種孤寂,受不了這種羞辱,覺得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還有什麽意義呢?他想到了死。他尋覓死的方法,琢磨死的時機。他最後從藥物學中找到了六涇苯巴比妥,吃夠量必死無疑。他便動了心機老去機關醫務室看病。醫務室惟一女醫生眼看一個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吃不下睡不好內心裏非常同情。慢慢兩個人就熟悉起來了,醫生有時去打水或是上廁所,她就讓魯金給她看會兒門,魯金就趁機會分四次拿了一百多片苯巴比妥。高出了最高劑量很多,什麽時候要死,這隻是在頃刻之間了。


    死的煎熬使他更加痛苦。他留戀這個世界,最捨不得的是年邁的母親。親愛的媽媽一直跟著他擔驚受怕,地下工作時他出去執行任務。母親總是吃不下睡不著,驚恐不安地等他回來。現在和平了自己又工作了,沒能孝敬母親還要給她一個更大打擊?可是現在這種樣子又實在沒臉再見母親和親人,覺得沒法活下去。


    為了提前處理後事,他首先把幾百元公債給媽媽寄去了,並且寫信編了瞎話,說他要調到南方一個秘密單位去幾年,有重要任務,不允許通信。可是越寫越覺得不是滋味,這不是再一次欺騙母親嗎?而且這種欺騙,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隻能把老人無情地推向深淵,罪過呀!淚珠兒一串串地打在了紙上,一會兒就洇濕了一大片。他不知不覺地把信撕了個粉碎,他對自己的決定又疑惑了。我不是壞人,是有用的人,為了母親為了養育我的人民,為什麽要死呢?可是又怎麽活呢?他徘徊他等待……


    他絕沒有想到會給他這樣極端嚴厲的處分:開除送勞動教養。到了目的地他一進屋臭氣撲鼻,看見每個人隻有一尺多的地方睡覺,行李都是破破爛爛,有的簡直就是黑乎乎的一堆破棉絮。遍地是臭鞋,牆上掛滿了破包袱。再看那人,都是蓬頭垢麵麵如菜色。臉上髒兮兮的一個個跟小鬼一樣。這簡直是人間地獄嘛!在這樣的地方怎麽能活下去?他的精神全部崩潰了。


    沉重的打擊斷絕了最後一線生的希望。他把行李往非常髒的地下一扔,呆呆地等待著從非常擁擠的鋪上再給他擠出一點地方。雖是深秋但蚊子仍十分猖獗,成群結夥地往臉上撲,隔著衣服就叮人。所以大家還都掛著蚊帳,蚊帳像蜘蛛網一樣左牽右掛,挪動一回實在不易。班長突然靈機一動說:“你有蚊帳嗎?”“沒有。”班長說:“沒有可沒法睡覺,這裏蚊子凶得很。這樣吧,今天太晚了,有個人值夜班你先在他的蚊帳裏湊合一夜,明天再給你安排地方。”


    魯金想有蚊帳更好,別人不容易發覺,今天夜裏就是死期了。他把行李隨便扔在了一個地方動也沒動,隻從包袱裏找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遺書,找出了那要他性命的一包藥。他借上廁所的機會,癡癡呆呆地在大院裏獨自徘徊仰天悵惘,最後看看滿天的星辰蒼茫的夜空。


    夜空啊!曾經是那麽迷人,那麽令人魂牽夢縈。它可以讓人回憶多少故事,它可以引起多少美麗的憧憬。他留戀這一切,世界是多麽美好啊!可是獨獨對自己這麽無情。別了這星空這大地。別了親愛的媽媽。媽媽!我對不起你呀!想到這些,他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即便到這時對祖國對媽媽還是存有難以割捨的留戀啊!為了戰勝他的猶豫,他突然高聲朗誦起屈原的詩句:


    屈心而抑誌兮,


    忍尤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


    固前聖之所厚。


    已矣哉!


    國人莫吾知兮,


    又何懷乎故都?


    他決心已定,便急急忙忙昏昏沉沉迷迷怔怔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子裏,鑽進蚊帳吞下了安眠藥,一會兒就進入了一個冥冥世界。


    當人們第二天早上發現他自殺時,他幾乎是無聲無息了。人們慌了,趕緊去找醫生。郝大夫看了看人已經沒有多少希望,又看了看遺書吃了一百多片六涇苯巴比妥,對死者雖不無同情,但是他對這個世界已沒有了熱情,所以冷漠地說人已經沒救了。有人說:“他還有點氣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郝大夫搖了搖頭:“他吃了超量許多倍的安眠藥,就是僥倖活下來也隻能是個癡呆,何必讓他受這份罪呢?他早就下了決心要走就讓他走吧!”這裏的醫生清一色是右派,歷盡了人世的滄桑,看夠了因各種原因不該死而死去的人,對生死看淡了。隻有最年輕的林大夫力排眾議主張搶救,他是大學生右派,在老大夫麵前是個新手,人微言輕老醫生說無法搶救也就沒法說話了。


    要不是最後趕來一位女醫生陳大夫,世界上就沒有魯金這個人了。陳大夫是省裏一位有名的專家教授,平時不關心政治,鳴放時盡管邀請她參加過幾次鳴放會她說實在沒有意見,所以反右根本沒她的事。但看到幾位很好的女主治醫生被打成右派任人淩辱,她坐不住了覺得不公平。認為周圍不少人是她的學生,說對說錯也無所謂便說:“我看他們不是壞人,這樣對待他們是不是過分了?”這句話惹來了滔天大禍,很快她也成了右派。她後悔自己的多嘴,但不肯說假話就是不認錯結果也從嚴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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