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人?到這裏可就不一樣了。”王雅蘭說:“鬥爭會上我是挨鬥的,你是鬥人的;現在你是監視我的,我是被監視的。”白剛說:“可是終究還是一類人啊!誰知道我明天會不會挨鬥,一類人總有同情心吧!人們不是常說同病相憐嗎?”


    “中國也有一句話是同類相殘。”王雅蘭說:“你當然知道煮豆燃豆萁的故事,兄弟還相殘哪!何況這些已走入絕境的人。”白剛說:“那是利害相殘,為爭奪王位才要拚個你死我活,現在我們沒有那種利害關係……”


    “現在的人更不值錢,為爭得一兩糧食,為取得隊長一點好感,也可以對人下毒手。”王雅蘭反駁說,“古羅馬有一個作家說‘人對人是狼’!我看有人連狼也不如,狼還合群。你傷害了一隻狼,其他的狼都不會饒恕你。我們這裏的人卻是在群裏亂咬,我看這裏的人就是荒原上一群自相殘殺的餓狼。”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禁地26(3)


    白剛本想要說服對方,現在倒被對方說得一時語塞了。他沒法兒反駁這種現象。可是他也不同意王雅蘭把所有的人都看得那麽壞,對每一個人都懷有敵意。便說:“你太悲觀了,即使像你說的是一群狼,你也不能和所有的人都作對吧?”王雅蘭說:“那你要我怎麽樣?”雖然還是冷漠的反問,但敵意小多了。白剛說:“這裏有些人確實泯滅了良知,我們絕不能做那種人。你剛才說到了狼,我倒想起了易卜生的一句話,‘當狼群在外邊狂嗥時,最保險的辦法是跟著它們一起嗥’。”


    “難道你要我也變成一隻狼,去害人咬人?”王雅蘭突然又警惕起來,有些譏諷地說。白剛慌亂地說:“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易卜生隻是說跟著狼群一起嗥,並沒有說變成狼去咬人,人還是人嘛!”他也知道自己這種解釋有點牽強,但是在這種形勢下,又能怎麽辦呢?王雅蘭仍然十分不服氣:“那麽,你是讓我不要鋒芒外露,不要暴露內心思想?”白剛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說得太露,隻是重複地說:“怎麽說呢……”


    看到他的為難,王雅蘭的懷疑倒打消了一些。同時想到剛才這種富有情趣的對話,覺得這人是個文化比較高的人。喬含也說他們是主動攬的這“瓷器活”,看來他也可能是有同情心的,不像是領導派來的暗探,當暗探的人可能說不出這種話來。便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和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向領導打你的小報告?你們可以打小報告,我也可以報告的。”


    “你不是那種人!”白剛堅定地說。王雅蘭說:“人可是會變的,你就不相信我也可能成為一個‘積極分子’?”白剛說:“你成了積極分子也不會害人!”他說的倒是實話。雖然他知道這裏的人十分複雜,有些知識分子也變得十分鄙俗,勾心鬥角。為蠅頭小利也不擇手段地去害人。但他相信一個真正堅強正直的人,是會經得起考驗的。對王雅蘭雖不很了解,但他相信她是一個堅強正直的人,而且為了她這種堅強正直吃盡了苦頭。這種人是不會昧著良心去害人的。盡管白剛很真誠,並沒有解除王雅蘭的所有懷疑。因為她所處的地位不同,到這裏以後,她一直受批鬥,她認為所有積極分子都是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人。


    到草繩廠是不必經過菜園的,白剛卻故意繞了一點路,從菜園的中心穿過。他想讓王雅蘭散散心,把她的心從黑暗的禁錮中解脫出來。雖然已經是春天了,早上人們還穿著棉襖。盡管別處仍然是一片肅殺景象,這裏卻是碧綠蔥蘢。


    密密麻麻的韭菜,在北風中甩著寬厚的葉子,如碧波蕩漾。那尖尖的小蔥,密集如林,一個個挺拔玉立,像英雄的哨兵,獨傲寒風。綠油油的小油菜,你擠我我擠你地爭著往上長。出土半截的紅紅的小水蘿蔔,每個頭頂上都伸出幾片綠葉,伸得老長老長,雖然疏疏朗朗,卻精神抖擻。塑料薄膜下育的西紅柿、茄子、辣椒秧苗,一畦連著一畦。這些稚嫩的小苗,躲在寧靜的港灣裏,倒也安閑自在,特別惹人喜愛。這一切,迎著早晨的陽光,籠罩著金色的光環,使人心曠神怡。


    王雅蘭不由自主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啊——這裏還有這樣的天地!”白剛說:“是,在這裏幹活心情特別舒暢。”王雅蘭頭一次主動開始了對話:“這些都是你們種的?”白剛說:“對呀!你沒看見的還多著呢。育的這些苗,你都看見了,很快要大量移栽。以後我們還要種黃瓜、西瓜、菜瓜、甜瓜。這裏世世代代的老農民都沒種過菜,鹽鹼地,不長。”王雅蘭說:“那你們怎麽種出來了?”白剛說:“有人哪,這裏什麽人才都有。從學園藝的大學生,到各地種菜種瓜的老把式。這地是一個幾裏長的貝殼地,幾百年前是海灘,由於漲潮落潮的沖刷,堆積了許多貝殼,又從河的上遊沖積來許多沃土,所以這裏土質肥沃鹽鹼輕,又加想了許多辦法……”


    “你們不簡單啊!”這是一句真誠的讚嘆。可是她話鋒一轉又露出了譏諷:“為立功、摘帽你們就這麽賣力氣?”白剛說:“也為大家吃菜呀!不種菜這幾千人吃什麽?你記得咱剛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菜吃。連吃的鹹菜都是從百裏以外運來的,一個人每頓飯隻給幾小片。現在好吧賴吧,每天不是都可以吃些蔬菜?”白剛說起來還有點自豪。王雅蘭譏諷地說:“不是為了大家,主要還是為自己立功摘帽爭取回家吧?”白剛說:“你就不想摘帽回家?”王雅蘭生氣地說:“我不是右派摘什麽帽?我也沒有了家。我隻要求一個正常人的待遇。”這時她的脾氣又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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