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


    陳東無數次的都在埋怨,如果自己……有父親該多好?


    那樣就不被人欺負了,就算不被欺負了,也不用母親用羸弱的身子擋在自己的麵前。


    他很羨慕周遭的所有人,同學、朋友,他們都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可母親告訴他,父親早就死了。


    漸漸地,陳東就不再埋怨了,開始學會接受了。


    他學會了像流落街頭的野狗一樣,拚命的活下去,他也學會了堅韌、努力……很多很多。


    即使如此,他也緊咬著牙,和母親一點點的朝著光明所在走去。


    終於,他長成了不需要父親保護的人了,他能保護母親了。


    可是母親病重,龍老的出現,卻讓他驀地發現,父親還活著,過著連他做夢都不曾奢望過的日子。


    那一刻,陳東怨氣衝天。


    曾經消失的埋怨、憤恨,在那一刻,如同火山一般怦然爆發,不可阻擋。


    他從來沒有那麽的討厭過一個人!


    卻在那一刻,最討厭的人就是父親!


    一個為了榮華富貴,拋家棄子的男人,卻在功成名就的時候,意圖挽回一切,那算什麽?算施舍?算良心發現?


    一步步走來,經曆著一切,陳東漸漸地明白了一些東西,也開始理解父親。


    也平息下心中的怨氣,接受了當年父親拋家棄子的選擇。


    但……他從不曾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這一天!


    僅僅一個選擇,卻讓他變得和父親一模一樣,那麽的討厭!


    如果一切都僅僅止步於定鼎陳家家主之位,那就是終結,他也不會有現在的念頭。


    可當這潭水,越來越渾,越來越深不見底,定鼎家主之位也僅僅是個開始的時候,擺在他麵前的選擇,就多了一條——變得和父親一樣!


    “少爺,你什麽意思?”


    龍老徹底懵了,視線中,他清晰地看到陳東的雙眼泛起了霧氣。


    那被漣漪模糊的眼神,仿佛是利刀,一瞬間刺在了龍老的心髒上。


    “小影……有身孕了!”


    陳東搓了把臉,身體顫抖著,哭笑不得。


    “這是高興的事啊!”


    龍老神色大喜,搓了搓手:“這可是咱家天大的喜事啊!”


    然而。


    陳東搖搖頭:“我想保護他們,我不想同樣的事情,再重新發生一遍。”


    燈光下。


    陳東雙目氤氳著霧氣,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惶恐恍惚的狀態中。


    “這確實是件大喜事,是我和小影都一直期盼著的大喜事,可當小影告訴我後,我一度都陷進了夢魘惶恐中。”


    “如果僅僅是定鼎家主,之前經曆的那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不關心,可定鼎家主僅僅隻是開始,這意味著後續,會有更多更大的凶險存在。”


    龍老徹底呆住了。


    原本臉上浮現出的喜色,也隨之消失,滿是溝壑的麵龐上盡是陰沉。


    他想勸慰陳東,可一時間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擺在他們麵前的,就是刀山火海般的凶險。


    而陳東,卻並未理會龍老,嘴唇囁喏著,喃喃自語道。


    “從小影告訴我這個好消息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該怎麽保護她和孩子,沒日沒夜的都在想。我是丈夫也即將為人父,就該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我思來想去,唯獨這一條路,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他們!”


    說到這,陳東抽吸了口氣。


    眼眶中充盈著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順著眼角流淌下來。


    “她的未來與我毫無關係,我才能護她安寧太平。”


    決絕悲痛的聲音,撕心裂肺,沙啞到像是用全力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龍老臉色大變。


    “少爺,三思!這件事,不用這麽極端的,還有別的辦法能夠保護少夫人的!”


    激動中,龍老甚至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想直接站了起來。


    可腿上的劇痛,疼的他一聲慘叫,又重重地摔坐在輪椅上。


    陳東抬起一隻手,壓著龍老,不讓其繼續起身。


    這一刻的陳東,淚流滿麵,眼中盡是絕望和痛苦,哭的宛若一個孩子。


    他很少哭的!


    哪怕是少年時被人打斷了腿,為了寬慰母親,他也沒有掉下過一滴眼淚。


    可現在……他忍不住了!


    “沒得選的,從知道小影懷孕那天,我就一直在推演,推演各種保護他們母子的辦法,什麽辦法都推演盡了,可都不及斷舍離!”


    陳東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我和小影這一路走來,經曆了多少,龍老你都看在眼裏,我和她都被調換過一次,我當初被調換的時候,如果不是我拚命趕回,秦葉拚命阻止的話,或許我這個陳東早已經煙消雲散在這個世界上。”


    “而小影被調換,雖然我一開始就察覺到,刻意縱容這場調換,來保護小影,但無可否認,小影確實是被調換成功了。”


    “還有天殺之局時候的經曆,還有當初古蜻蜓和王楠楠暗害小影的經曆,還有陳天生毒害小影和秦葉的事情,那一次,如果不是秦葉以命換命,小影也早就不存在了。”


    陳東口若懸河,哭腔著數出了這一次次走來,顧清影遇到的種種危險。


    哪怕已經哭得不能自已,卻依舊強壓著自己的哭聲。


    始終保持著哭聲隱匿在夜風樹葉聲中。


    “孩子夭折的那天,是我和小影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我們一點點走出來了,熬過來了,如今終於又孕育出了新生命。”


    陳東牙齒咬在嘴唇上,鮮血淋漓:“可我想了一萬種辦法,都不及斷舍離!”


    “少爺……”


    龍老老眼含淚,渾身都在顫抖,沙啞的說:“事情沒到那種地步,一切都有回旋餘地,這件事你一定要三思!”


    “我在三思!所以直到今夜,我才隻對你一人提起!”


    陳東聲音沙啞:“我下不了這個決定,可保護隻能是未雨綢繆,若是事情發生,再提及保護,已經為時晚矣,我不理解父親當初拋家棄子,但直到現在……我懂了,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讓自己變成父親,也不願意小陳東在未來某個日子,重蹈覆轍我的一切!”


    “好痛啊……龍老!”


    絕望無助的哀嚎痛哭聲,回響在這一片夜風樹葉聲的天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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