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姐妹無意中把獻血老者說了出來,沈玉的媽媽想阻攔,卻沒來得及。


    他是誰?沈玉虛弱地問著。她把眼睛盡力睜大,瞳孔裏卻深不見底。


    他是誰?她又問。


    他是誰?她再問。


    沈玉的媽媽慢慢停止哭泣,摸摸沈玉的頭髮。


    ——孩子,他不是誰,你見過他,就是有些禿頂的那個,是媽媽的老同事,是一個好人,是好人……


    這就像一場精彩的電影片段,沈玉又一次當了女主角!她的眼淚無法控製,濕了頭髮,濕了枕巾,濕了床單。她當然知道了那老者是誰,絕對完全知道。


    媽,我爸說,人生就是他媽一齣戲啊。我爸是這樣說的吧?


    對,你爸就是這樣說的。


    兩母女一起痛哭的時候,葉家姐妹中的一個突然蹲在地上,另一個吃力地彎下腰詢問了幾句,便叫來醫生。她們匆忙走出病房,我沒來得及看清是哪個肚子疼,但我知道,孫元波和柱子兩個人中,有一個人要當爸爸了,當然,另一個也很快當上爸爸。


    爸,你好像事先知道要發生的事。我說。


    隻是有點感應。我爸說。


    你是怎麽練成這樣的本事的?我問。


    你也會的。他說。


    我想現在就練。我說。


    沒什麽用的,事先知道又怎麽樣?一切東西都有個劫數,你知道了,也與事無補,我爸說。


    我和我爸住的大院子裏有一片沙土,我爸把我領到沙土上,對我說,兒子,你踩一下,我想你能踩出腳印了,你已經死去一年了。


    我使勁踩在沙土上,卻沒留下任何印記。我爸說,你用心踩,就像人們說的用意念踩。於是我的第二腳便在沙土上印出了很深的痕跡。我一步一步踩下去,卻並不是每一步都能出現腳印。


    兒子,你隻能專心在每一步上的時候,才能留下一串完整的腳印。我們誰能隻去專心要留下腳印呢?我們隻留下腳印能說明什麽呢?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比方你想到我了,想到你媽了,想到沈玉了,那時候,腳印就留不下了,你的心裏隻能專心一個東西。人人一樣,鬼魂,也一樣。


    我發現了自己的很多功能,我能輕鬆地飄行,能穿越牆壁,能聽到和看到很遠處的東西,而且,我已經不像去年聽到和看到的那樣雜亂,我能分清主次,主要的,是我集中精力的,次要的,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我爸給我一些傳教,我掌握得很快,我甚至能看到交錯在這個城市上下的各種電波、射線,我開始可憐活著的人,在這種如同蜘蛛網一樣的世界裏,生活是多麽不易……


    驚蟄前,我來到沈玉的家,繼續坐在她的地毯上,看她。


    她躺在床上養病,電視屏幕上播著那個電視電影,她自己曾經拍過的片子。她時不時笑一笑,對自己的表演感到迷茫。她和蔡紅梅合演的關於昆明昆都兩個女孩的片子已經有些破舊,很多鏡頭影碟機讀不過去,電視屏幕上定格了很多次虛幻的、抽象的圖形。沈玉不去調整影碟機,讓它自己去讀。我坐在地毯上跟著著急,我想快點播放,再播放一段就能看到我的表演了,我演那個和尚年輕時深沉地對著廟門,當時我真的很深沉,導演都說我演得深沉。


    第12章 立春·雨水(6)


    蔡紅梅幾乎被我忘記了。但她卻沒忘記我。春風撲麵的一天,我爸第一次領我去我自己的墓地,那是昆明郊外十多公裏的荒山坡。我看見自己的墓碑前有一束鮮花,鮮花下有一塊老式手錶,那手錶依然走著,滴答作響。我騰身而起,想在荒野中找那塊表的主人,但漫漫荒野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葉家姐妹都生了孩子,孩子們的生日隻相差五天。她們聯合給孩子辦“滿月”的時候昆明已經有些春暖花開的氣味了。她們在談笑中議論起蔡紅梅,說她已經離開中國,遠嫁到澳大利亞了,再也不回來了,也提到蔡紅梅在離開中國之前來過昆明,隻住了一天。


    我很慶幸,我幾乎把蔡紅梅忘了。我爸說了很多次“專一”這個詞,我記得,並潛移默化。


    結束章 倒計時(1)


    爸,我放不下沈玉,她現在又是單身一人,我放不下她。


    兒子,你放不下又能怎麽樣?我們和她不在同一個平麵上生活啊。


    爸,我想幫幫她,至少幫她度過難關。


    兒子,你覺得她現在處在難關?


    爸,我還愛著她。


    兒子,我還愛著你媽。


    我們一起回到她們身邊可好?


    屁!


    爸你精通些門道,一定能的。


    放屁!


    我是說我們嚐試附體……


    你放屁!


    爸,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人話可以這麽說,鬼話如果這麽說就是放屁!放狗屁!


    當然,我爸不會贊同我的想法。他說我已經滿了一周年,郭林元年過去了,就得去找新的世界。我問他的元年早過去了怎麽沒找新世界,他又說我放屁,他是專門來接我的。我不懂他說的新世界,我更覺得他是要領我去美國或者日本,就像活著的人嚮往新世界就都往那裏跑一樣。


    我爸說,悟性好的,過了自己死後的元年,用不了幾個月就可以練就長途跋涉披荊斬棘的本事,那就應該遠離塵世,到另外一個空間。這解釋我感覺很空明,我覺得現在這個空間很好,我不想到另外的空間!於是我爸指點我開竅,他問我每年死掉的有多少人,我說不計其數,他又問我這一年看到了多少鬼,我說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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