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歷史是我的弱項,那些能讓我睡著的史料語言絕對激發不了我的興致。和柱子、孫元波在一起創業的經歷更把我慣出的毛病,沒有激情和靈性的語言對我簡直就是一種折磨。這一點我和我爸不同,我爸能對一切史料、戲詞興致勃勃,我隻能對有感性的東西產生興趣。比方龍門,我覺得任何人的介紹也不如我自己登上去感受一下,感受到的一定是真正自我的東西,自我的東西對自我才有意義。


    我站在山下看高高在上的龍門,這個精美龐大的建築對我會是什麽概念?小柳頓悟自己的愛情時就在這個龍門下,我來找的也是所謂的頓悟,我從哪裏開始頓悟?


    夜色龍門,幽光閃閃,竟然有人影晃動。


    這是整個昆明城沉睡的時刻,是整個高原最安靜的時刻,龍門上卻有些動靜。那些山上的人影激發了我的好奇,我踮步擰腰,腳下生風,一揚手直衝山頂。


    第10章 大雪·冬至(4)


    石頭上慢慢走動著幾個人,也有幾個或蹲或坐在那裏呈沉思狀,整個構圖很像是抽象派的戲劇舞台,背景有些光怪陸離,人物全是黑色調,和我一樣。


    你們,在幹嘛?我對著一個拳頭托腮沉思著的黑衣人問。


    那人抬頭看了我,隻看了一次,就沒再抬頭。他什麽也沒說,繼續他的沉思。


    我突然覺得這些人好像是先哲的幽靈,是隻在黑夜裏才回歸世界的仙人。他們腳步無聲,行動飄逸,黑色的長袍拖在石頭上,身前身後都沒有影子。我再看那些我感受到的光線,看不出是來自月光還是來自星光,龍門這裏並沒有燈光,那些光好像來自所有黑衣人本身……


    我隻好從一塊石頭跳上另一塊石頭,再跳向更遠的石頭。我在探奇,這是不錯的神奇事件,我的興致油然而生。


    終於我聽到有人在說話,三個聚在一塊石頭上的黑衣人在聊西山的傳說。他們隻在說,一個人說完,另一個人接著說,沒有相互的銜接,也沒有問答和討論。他們說話的語調完全一樣,語速也幾乎一樣,音量和音質也相同。他們表情平靜,麵如夜水,眼神都很執著。他們講述了關於西山關於龍門的好多傳說版本,不相同,卻相通。


    西山的形狀很像一位美女臥在滇池兩岸,隻是這個美女實在有些龐大。她的頭、胸、腹、腿部歷歷在目,青絲飄灑在滇池的波光浪影之中,豐姿綽約,嫵媚動人。睡美人的民間傳說是這樣的——遠古,一位公主耐不住宮中寂寞,偷偷出了王宮與一小夥結為夫婦,後來國王為了拆散了他們的美滿姻緣,用計將小夥子害死。公主悲痛欲絕,痛哭不止,淚水匯作了滇池,她也仰麵倒下化作了西山……這個西山,原本屬於愛情。


    龍門的傳說則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榮譽和地位為主題的版本,而另一個,說的仍然是愛情。


    龍門的整個工程都是在一塊天然岩石上精雕細刻而成的,構思奇巧,工藝精湛,令人嘆為觀止。但魁星手上的筆尖是另外安上去的。


    第一個傳說是:有一位參加雕鑿石室工程的師傅參加鑿龍門,與夥伴們辛苦了十餘年,在最後刻魁星手中的硃筆時,不慎將筆尖鑿斷,使本來很完美的一件藝術品留下了缺憾。他傷心至極,縱身跳下龍門為藝術獻身。


    第二個傳說由半跪半坐的黑衣人正在講述,他把語調調節得像詩歌一般,甚至有意去把某個句子拉長、停頓:


    這是最後一天。


    今夜,我會完成我今生最大的壯舉——龍門魁星石像。


    我的雙手,鑿穿了龍壁。


    沒日沒夜,為了我今生的愛。


    和姑娘的父親簽下那份條約的時候,沒想到會付出這樣的艱辛——想要娶那位姑娘,我必須打通西山龍壁,並雕刻一尊完美的魁星石像。


    我答應了。


    我愛那個姑娘。


    今夜,是最後一夜。


    我的至愛,將屬於我。


    烏雲和雷電也在為我吶喊助威,讓我興奮,讓我心跳。


    魁星筆,最後一刀。


    閃電照亮龍門的時候,魁星的眼睛瞪著這世上不平。


    那聲霹靂,炸在龍門,我雙手一抖,筆頭卻應聲而落。


    我的眼睛就在閃電中跟隨那隻墜落的筆頭,卻聽不到它跌落的聲音。


    我隻看得到那筆頭髮出淡淡的光。


    又一道閃電,照亮了石窟,我抬頭看看魁星,心裏永遠陷入空曠。整個世界開始模糊。


    我要跟著那墜落而去。


    那是我真正的歸宿。


    那裏,也許有我的愛。


    那裏,也許能有條約以外的愛情。


    隻是一縱身,隻是一縱身……


    他跳下去了,自殺了嗎?我問那正在朗誦的黑衣人。


    你說呢?黑衣人抬起眼睛看我。他的眼中藍光閃閃。


    我在他們身邊慢慢坐下,我覺得我應該坐下,坐下了我就融入了他們。一個問題纏繞著我,這個問題比傳說中的那個人是否為愛情而跳懸崖自殺更重要,我想知道。


    第10章 大雪·冬至(5)


    你們,是誰?我終於問出了口。


    我們?不是我們,是咱們才對,小兄弟。一個人說。


    這問號能這麽問嗎?咱們是誰?我笑了笑。


    當然不能這麽問,因為你不該有問號。他說。你看,魁星那邊站著的,是去年來的,魁星前麵石頭上的幾個,是今年上半年來的,我們幾個,是今年下半年來的,你,是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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