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離去時孤獨悲傷的背影,我心底有一絲的惻隱,但我還是忍住了叫回他的想法。因為,在這條路上,感情不重要,良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一個人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情,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這才是打流。


    十分鍾之後,我和牯牛一起來到了九鎮西頭的張麻子的家門前。


    “張麻子,張麻子。”


    “哪個?”


    “義色!”


    屋裏靜了一兩秒鍾,張麻子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中滿是狐疑、戒備:“搞什麽咯?”


    “你開門唦。”


    門在我的麵前打了開來,張麻子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我不顧擋在身前的張麻子,抬起手,一把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在我的腳步緊逼之下,張麻子接連退了好幾步,讓到一旁,說:“哎呦,義色大哥,稀客啊,找我什麽事哦?”


    客廳裏麵,劉毛、小七、老黑三人圍著一張桌子,桌上有酒有菜。他們紛紛抬起頭看著我和身後的牯牛。


    “義色,是你啊,來來來,坐下喝杯酒啊。”劉毛站起了身來。


    “雷震子今天是不是在這裏輸了錢?”


    一聽到我的話,四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再也沒有之前偽裝的親切。他們對視了兩秒,劉毛說:“義色,打牌有打牌的規矩,願賭服輸,各由天命。你是什麽意思?幫雷震子出頭啊?”


    “你把錢給我!”


    “義色,我告訴你,你莫以為你而今傍著唐五混得好,欺負我們這些小麻皮。老子贏的錢,天公地道,你開口就要拿啊?”


    “劉毛,你最好莫要我發火。你把錢給我,你打雷震子,下套籠玩他的事就算噠。”


    “你想怎麽搞唦?老子這裏四個人,你動一下看。”


    小七、老黑都站了起來。


    我笑了起來,他們的臉上都出現了莫名其妙的警惕之色。我走到了一旁的張麻子身邊,盯著他,說:“麻子,你說,你安安靜靜地當個湧馬,天天偷點錢過日子就好,你怎麽就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和著劉毛這個雜種一起惹事,還惹我的兄弟呢?張麻子,你說說看?”


    張麻子的嘴巴張了一張,又閉上,又張開:“義色,都是街上玩的,我們開始也不……”


    我一拳直接打在了張麻子的嘴上,牙齒戳到了我的指骨,痛感傳來。張麻子半聲悶哼,雙手捂著口鼻,鮮血已經從指縫間噴湧而出……


    雖然我沒有和湧馬打過架,但是我看到過好幾次湧馬被失主抓住了痛打的場麵,每一個都跪在地上苦苦求饒,這已經足夠讓我看不起他們。當時年少輕狂的我,很難想像我會對著除了父母之外的任何人下跪。下跪的男人在我的眼中,基本就算不上男人。我當然不怕這些算不上男人的人。


    我本以為,我和牯牛兩個人可以很輕鬆地就搞定一切。


    我卻忘了一點:他們是慣偷,是就算被人打了,下次也還要繼續再偷的慣偷。連臉都不要,連打都不怕的老湧馬,當他們人多勢眾的時候,還有可能讓我輕易地拿走已經屬於他們的錢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此而已。


    所以,平日裏幹瘦幹瘦、並不起眼的小湧馬劉毛居然在開打的那一刻表現得那麽硬氣,確實讓我大吃了一驚。那一架,我和牯牛打得相當慘烈。


    我一拳打得張麻子措手不及,接著又兩腳將他踹翻。牯牛則提起身邊的一輛二八自行車砸向衝過來的小七與老黑。


    劉毛沖向了客廳的另外一方,那一方通往張麻子家裏的廚房。他從廚房裏提出了一把菜刀。看到劉毛轉身向後沖,積累起來的打架經驗就已經讓我意識到了不好,我大聲呼喊著牯牛,要他攔住劉毛,同時自己也試圖往裏麵沖。


    但是我們兩個都被剩下的三個人攔住了。


    於是,幾秒鍾後,我就看到劉毛手上的菜刀對著我的腦袋飛了過來,我轉身要跑,躺在地上的張麻子卻抱住了我的腿。我隻得上半身向後一閃,後背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疼。


    我知道,我們已經失掉了先機,我準備招呼牯牛先走,我望向了身邊不遠處的他,就在此時,我看到了一個讓我驚訝的牯牛。


    他飛快地向我這邊跑了過來,身後小七的奮力拉扯,居然絲毫阻止不了他跑動的力量。他就像是一頭矮小卻力大無窮的棕熊,後腰一扭,輕鬆甩脫了小七雙手的糾纏。他赤手空拳地跑到了高舉著右手,準備砍下第二刀的劉毛身後,一隻手死死地抓住了劉毛握刀的手腕。


    然後,他伸出另外一隻手,和平日殺狗的情形一模一樣,厚實的手掌放在了劉毛的後脖子上,用力一掰,就將劉毛的上身扭得歪斜了下去。不顧後頭已經趕到的老黑,他壯實的上半身一個烏雲蓋頂壓在了劉毛的後背,兩個人都摔向了地麵。


    兩人的四肢劇烈而快速地扭動了兩下,當牯牛再次站起來,我看見那把菜刀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就在那個小小的房間,牯牛手拿一把刀,飛奔著追殺其他的四個人,追到一個,砍翻,再追一個,再砍翻,直到屋子變得徹底安靜。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一絲的心軟和膽怯,就像是平常工作時的他,幹脆而利落。


    當我們拿完錢,牯牛扶著我走出張麻子家們的時候,被砍了三四刀的劉毛居然還沒有服軟。他斜靠在牆邊,對我說了這麽句話:“義色,你狠,你要得。你記著,等黃皮哥出來噠,我們再說,你記著!”


    牯牛去了走廊另一頭的醫生辦公室,剛被縫了五針的我坐在醫院注射室的一張長凳上。


    流子家裏很少開火,懶得磨菜刀,我穿的衣服又多,傷勢並不嚴重,但是心裏卻有一股無處發泄的火。


    木門響動,牯牛推開門走了進來,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後,他給我說:“三哥,你莫怪雷震子,他其實是個好人,隻是太不懂事了。真的,你莫怪他,他是真心當你是大哥,上次你幫他出了醫藥費,他一直都在我麵前念這件事。”


    我懶得理他,沒想到,向來不太多話的牯牛卻依舊說個不停,慢慢地,我也聽出了一些味道。我問:“是不是他來了?”


    “嗯,他去了張麻子家,而今在就站在外頭,不敢進來。”


    “三哥,你讓他進來吧,他眼淚水都出來噠,剛剛拉著我說了半天,他想來看看你。”


    “三哥……”


    牯牛馬上就要二十了,年紀比我大,但是他一口一個三哥地喊著,剛剛又才救了我一命,我還能怎麽說呢?看著我沒有搭腔,牯牛膽子大了,轉過頭對著外頭喊道:“雷震子,你進來咯。”


    外頭一片安靜,沒有聲音。


    “你進來唦,三哥不怪你噠。”


    門被打了開來,雷震子眼淚汪汪地站在門口,那朵“芙蓉花”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鮮艷。


    “三哥……”


    我沒有理他。


    “三哥,我再也不打牌噠。你的醫藥費,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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