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跟隨在他身後的小兄弟,外號叫做悟空。抓安優的時候,悟空身上還沒有任何的犯罪記錄,所以他躲了過去。十年過去,悟空已經成了九鎮最為牛逼的大哥之一。另一個是他的鄰居,也是被他視為親弟,幾乎是一手照顧長大的人。這個人和我的年紀差不多大,可是我還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打流。


    此人幾乎是一個天才般的流子,他學會了安優的一切,卻比安優更加陰毒。如果不是因為犯下了九鎮三十年以來出現的第一起殺人案而鋃鐺入獄的話,他應該早就已經成了一方豪雄。


    他也有一個外號,黃皮!


    我剛坐牢出來的那段時期,黃皮還在監獄裏麵,而悟空去了廣東。我無數次聽過他們的名頭,那個時候的我並沒有想過要去當一個真正的社會大哥。所以,我並不想招惹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


    但是,上天卻給了我一個渴望已久的機會。


    那天,我、何勇、北條三人一起,買了五毛錢的瓜子,坐在九鎮新碼頭的錄像廳前邊嗑邊聊,等著樓上的舞廳七點鍾開門營業。


    人越來越多,不斷可以看見一些痞裏痞氣、流子模樣的年輕人裝腔作勢地高談闊論,故意你推我搡往濃妝艷抹的姑娘們身上靠,引起陣陣時高時低、分不清是責怪還是享受的嬌呼。


    半年多之前,我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還難免有些緊張,但是現在我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沒有絲毫的懼怕與緊張,隻有鄙視和不爽,為了這些在我麵前輕狂囂張的表現而不爽。不過,我沒有半分表現出來,認識海燕之後,我一直都在刻意地去學習他身上的一樣東西——深沉。


    買票的時間終於到了,這天是北條請客,他起身走向了售票窗口。


    一分鍾之後,我和何勇就聽到了一陣吼叫、辱罵聲。


    扭頭看去,北條被兩個人一左一右圍在了售票口前麵,其中一人的右手還扯著他胸前的衣服,破口大罵。


    我和何勇走了過去。最初幾步,何勇走得很急,我也做好了打架的準備,但是隨著距離拉近,我發現何勇的步伐好像有些緩慢了下來。


    果然,何勇沒有動手,他擋在了那兩人與北條之間,一反常態,臉上居然還帶著幾分笑意,對著扯住北條的那位說:“哎。八寶,怎麽回事?都是朋友,怎麽回事唦?先放手,再說咯,這麽多人,不好看。”


    那人鬆了手,可依舊在破口大罵,我漸漸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北條有個最大的愛好——打撞球。前幾天,他與此人打撞球的時候,輸了錢,一直沒有還。今天,剛好遇上了,這個人覺得北條都有錢跳舞,還不還錢,是不給麵子,所以要教訓他。


    我頗感奇怪的是,在此人唾沫橫飛的辱罵聲中,何勇居然始終保持禮貌的笑意,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聽著。


    “勇雞巴,你說,換作是你,你怎麽搞?小麻皮,老子今天不是看在勇雞巴的麵子上,老子要打死你。還敢黑我的錢,你隻怕是吃了幾天飽飯,想尋死路走了?”八寶一邊說,一邊抬起腿又踢向了何勇身後的北條。


    北條慌慌張張地躲避,邊躲邊小聲地說:“寶哥,真的是沒得錢,我有噠絕對還你,要不要得?”


    在說的過程中,北條無意識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躲閃之間,滿是羞愧與無助,這讓我感到心中有某種東西猛然一動。


    最後,在何勇的大力斡旋之下,八寶同意今天先放過北條。臨走之前,他居然又不顧何勇的勸阻,想要跑到北條身邊,踢他一腳。


    我飛快地走了過去,一把攔住了他,說:“朋友,算了唦。你和勇雞巴都說好了,給個麵子唦。”


    我看見這個人的臉色驟然間變得鮮紅,一雙眼睛幾乎都快要鼓了出來,像是盯著一個怪物般看著我,張開了嘴。


    還沒等他說話,何勇將我的手從八寶身上巧妙地扒了下去,死死地抱住了八寶的肩膀:“八寶,算噠。我兄弟剛坐牢出來,還不曉得事。哦,給你介紹下,這個就是砍闖波兒的義色。兄弟,這個是八寶,是黃皮的結拜兄弟,悟空大哥的徒弟。”


    我明白何勇的意思,他說我的名字,是想要讓八寶知道,我不是一個好惹的人;同時,他點明八寶的身份也是告訴我,千萬不要衝動。


    “老子不管什麽義色不義色,小麻皮,告訴你,老子不是闖波兒。你懂味些,就快點給老子有好遠走好遠。打了一架,被關了兩天,真把個人(方言,自己)當個什麽東西噠啊?”


    八寶說其他什麽都沒關係,但是他真的不應該說最後那句話。


    我已經深刻體會過沒人把我當東西的痛苦,這是我絕對不喜歡被人揭起的傷疤。但是,我還是沒有動手,我看向了北條,那一刻,我看到了北條眼中前所未有的色彩。


    感激!


    這打消了我最後一絲因為何勇的反常表現而導致的疑慮。


    我猛地揮起拳頭,砸向了八寶那顆鬥雞一般高昂的頭……


    那一架,我們當然打贏了,何勇當然也鐵著我,一起動手了。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第一個動手的人是我。為了北條,不惜得罪強敵的人是我。


    這就夠了!


    不過,世間萬物,皆有因果。


    打架的時候,何勇動了手,那是因為當時局麵已經無可挽回,他隻能這麽做,並不代表他贊同我的做法。相反,事後他極為憤怒地對我發了一大通脾氣。


    我不怪他,因為後來我也發現,事情的後果遠遠要比我預料的嚴重得多。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消息,來自遙遠的廣東的消息,發消息的人是悟空。消息很簡單:下個月,他回家,要我一根指頭。


    悟空的名氣太大,很小的時候,我就聽過很多關於他的故事。無論是他拿一根甘蔗就可以敲詐路過九鎮的長途軍車的故事,還是他一個人,一把刀,擺平兩個村子為爭水利而血鬥的傳奇,都曾讓我欽佩、懼怕不已。


    最初接到消息時,基於那些傳聞和名氣的壓力,我當然有些害怕,可也僅僅隻是有些而已,我並不認識悟空,我不知道他具體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想,我本質上應該就是一個膽大包天的人,尤其是在砍過了闖波兒,又經歷了監獄的洗禮之後,我已經不太容易體驗到懼怕的滋味了。既然闖波兒是和他齊名的大哥,我能砍得了闖波兒,也就不怕再砍一個悟空。


    我已經越來越像是一個流子。何況,也正是因為如此,北條對我除了感激之外,還憑空多出了一份愧疚之情,這讓他在我的麵前變得前所未有地可愛起來。隻是,我對何勇與一林的本性太了解。何勇絕對是一個直來直去的猛人;而一林更甚,在我的記憶中,從來都沒有一林不敢做的事、沒有一林怕的東西。


    可就是這樣兩個人,卻在消息傳出之後,前後多次找到我,極為擔憂地勸我離開九鎮,暫時外出躲災。甚至,一林都給我聯繫好了在鄰省廣西的落腳點。


    他們的提議,不能不讓我仔細地考慮。於是,我又開始惶恐了起來,我意識到自己也許真的闖下了一個不可抗拒的大禍。我接受了他們的建議,我準備在悟空回來之前出門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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