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一眼,原晴之跟見了鬼那樣飛快地縮回視線。


    “司、司祭大人。”她聲音磕磕巴巴,內心翻江倒海。


    夭壽了!她怎麽就撞到大boss麵前了!這特喵的不對勁,昨天還想著千萬遠離虞夢驚,今天怎麽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新來的巫祝?”


    好在司祭這會兒心情還算平和,語氣聽不出喜怒:“這裏是被封鎖的禁殿,每個時辰都有侍衛巡邏,平日鮮少有人來此,你是怎麽走到這邊來的?”


    “我,我也不清楚。”原晴之支支吾吾:“剛才有個人給我指路......”


    說到一半,她忽然卡住。


    不對,剛才給她指路的那個祭祀有問題!


    前天主持洗禮儀式的老祭祀就已經暗示過,司祭在神宮中處於看似尊崇地位極高實則被監禁的狀態。巫祝們更是在她們這群司巫備選麵前三令五申,再三強調絕對不能靠近司祭所在的禁殿,一旦被抓到,下場就是扔去聖泉喂魚。


    除非有人故意想害她。


    原晴之心裏氣個半死,不明白自己這兩天微小謹慎,伏低做小,到底哪裏惹了這群神職人員,隻能硬著頭皮道:“無意叨擾大人,在下這就告退。”


    “——且慢。”


    高高懸在頭頂的聲音忽然貼近,同時帶來的,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馥鬱芳香。


    眼角的燭火餘光倏爾被一截殷紅色的衣角占據。


    “是我感覺錯了嗎?你怎麽好像......在避開我?”


    冰冷的吐息灑落在額前,帶著少年特有的輕浮。


    要是有心率測量器,原晴之懷疑自己這會兒心跳肯定飆上了一百七。


    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住沒後退一步,幹巴巴地開口:“您說笑了。”


    司祭沒說信或不信,反倒話鋒一轉:“我是什麽洪水猛獸嗎?為什麽不抬頭看看我?”


    原晴之:“......因為您的麵容是慶神的恩賜,凡人不得窺探。”


    感謝老祭祀當初的解釋,她發誓自己當年高考時腦袋都轉得沒這麽快過。


    “這樣啊。”司祭不置可否。


    但很顯然,這位《夜行記》裏最難搞的boss絕非按常理出牌的角色。


    就在原晴之以為自己蒙混過關,打算就此告退的時候,冰冷的手驟然伸了過來。它精準地落在那截如鵪鶉般收緊的頷骨上,力道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原晴之那口氣還沒能吐出來,就被迫順著方向抬起下顎。


    “鐺——”手中緊握的宮燈砸落在地,絹布沾染到火星,猛然竄起焰色。


    禁殿地麵數千支正在搖曳的燈燭同燃燒的烈炎一起,點亮了這裏昏暗的光線。


    借著火光,原晴之看見一副詭譎豔麗的畫。


    少年司祭臉上覆著片暗金色的麵具,將大半張臉遮掩,隻露出形狀鋒利的下顎和一截薄得過分的唇。


    他沒想到原晴之竟然連個宮燈都握不穩,英挺眉骨不悅地下壓。


    但饒是如此,也絲毫無損那渾然天成,近乎無孔不入的侵略性美貌。


    被火引起的凝滯氣氛隻有一瞬。很快,司祭就若無其事地挪動腳步,揭過這幕。


    數千條紅綢隨風揚起,少年露出一個散漫又無往不利的蠱惑笑容。隨即,他頗為嫌棄地捏著她的下巴,將聲音壓入唇齒。


    “既然來了,就帶我出去。”


    那語氣理所當然,毫無詢問之意,甚至透著一股子頤指氣使。


    話音剛落,原晴之腦海中便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什麽。


    偌大一個禁殿內,安靜地隻能聽見燭火燃燒的聲音。


    久久未能得到回音,態度輕慢的虞夢驚不由得側目。


    他稍稍挪了下目光,紆尊降貴落到她的麵孔,又不感興趣地挪開。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乏善可陳,無聊至極。


    要不是因為上次他貿然跑到聖泉邊確定夜紅神龕的封印情況,後續禁殿周圍的巡邏人手進一步加強,虞夢驚也不至於這會兒派出一位完全蠱惑的暗線,去外邊借刀。


    好在他運氣實在不錯,暗線剛走出禁殿就看到了一個尚未搞清楚目前神宮狀況的世家小姐。姿態鬼鬼祟祟不說,還穿著不合身的巫祝衣服,落到虞夢驚這種搞事專業戶眼前,一看就知道有鬼。


    奈何這次,他的算盤注定要落空。


    “祭司大人說過,司祭大人應在禁殿休養,不得隨意外出。”


    本該乖覺順耳的少女猛然掙脫他的手指,重新像鵪鶉一樣把下巴貼到胸前,聲音顫抖:“若是無事,在下便不多叨擾,就此告辭。”


    說完,差點繃不住表情的原晴之轉頭就走,不再耽擱停留。


    在意識到自己闖入司祭的殿宇後,她就意識到事情要遭。


    要知道,為了賺到司天監開出的那五千萬,這兩天她絕非無所事事,反而忙得飛起,馬不停蹄。除了打探元項明的去向,她還沒少旁側敲擊,搜集虞夢驚這個關底boss為什麽會提前出現在第一折戲的原因。


    不得不說,這真是樁苦差事。


    平日裏,聖泉神宮這些神職人員還算有個人樣,至少能正常交流。但隻要一提到虞夢驚,他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當場陰暗扭曲發癲,一句你是不是覬覦司祭,又一句你連給大人提鞋都不配,完全無法溝通。


    原晴之靠著謝霓雲提供的鈔能力艱難開路,此總算搞到些情報。


    據說當今司祭是慶神降臨容器的最佳人選,身上殘留著慶神的恩賜,平時為了防止這些力量誤傷於人,隻能用特製的黃金麵具進行封鎖,不得直視其真容。再加上神降容器身份尊貴,整個神宮上下把他護得跟眼珠子似的,有求必應。早些年,就連山腳下皇宮住著的老皇帝也得經常上來給他問安行禮。


    他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舒服,明麵上的限製隻有不得隨意外出。


    但問題是別人不清楚,原晴之還不清楚嗎?什麽神降容器,這位可是虞夢驚本尊!童叟無欺的那種!披了個馬甲,開了個小號,親身下陣來搞事情送溫暖。


    要是虞夢驚沒提出將他帶出去的要求,原晴之或許還會將今天發生的一切當成意外。但他既然說了,那就意味著......把她引到禁殿的,絕對就是這狗東西沒跑!


    不僅把她引過來,還想指使她做事,這人要不要臉啊?!


    以為她《夜行記》是白看的嗎,啊?!第一卷裏那麽多被他玩弄的怨種,傾家蕩產都是小事,更多的早已化為累累屍骨。


    此刻這些前輩仿佛正隔著時空,大聲朝她呐喊:——快逃!


    這麽想著,原晴之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變成小跑,仿佛身後跟著什麽晦氣東西。


    笑死,這波叫做戲內角色和演繹者重合。


    從來沒想過會被一口拒絕的虞夢驚:?


    少年站在原地,纏著金色腳鏈的赤足穩穩踩在曳下的紅袍上,足尖碾過滴落的蠟油,臉上罕見地染上了一星半點的錯愕。


    向來無往不利的能力遭遇折戟,虞夢驚不由得有些懷疑人生。


    他對自己的魅惑能力了如指掌。


    自人類欲望中誕生的邪魔,魅力與生俱來。隻要見過其真容的人,僅需一眼,便會陷入瘋狂的愛戀深淵。欲望越多,心中汙濁越多的人,越容易被自己內心的黑暗吞噬,為他挖出心髒敲出骨髓,獻上一切。


    即便現在情況不比從前,夜紅神龕八道封印俱全,又有黃金麵具遮擋,沒辦法看到全臉......可身為欲望本身,以他的能力,對付一個小小的世家小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虞夢驚壓根就沒想過失手的可能。


    “難道她心有所屬,矢誌不渝?”


    不再去看那道跑著跑著差點因為過長的衣擺把自己絆一跤的背影,少年隨手扯過一截飄蕩的紅綢,仔細擦拭著方才碰過旁人的五指。


    按理來說,隻有極其少數的人能夠對他的能力有所抵禦。


    比如那位最近剛被調到神宮值守的殿前都指揮使,雖然虞夢驚一直沒出手,但這些天卻沒少派人埋伏到其身邊附近去打探。後來終於得到情報,知曉原來師弘華在入宮前有一位兩情相悅的女子,再加上為人意誌堅定,這才能保有理智。


    若心有所屬,一往情深,那的確可以不為他的魅力所動。


    再加上師弘華的確身負大氣運,私底下動作不斷,想來也正常。


    但方才那位少女,六根不淨,渾濁不堪,虞夢驚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身上混亂難聞的欲望味道。這樣的人,本應最該沉淪才對。


    “哈......有點意思。”


    雖然布局正在穩步進行,但日子太過無聊,樂子實在難找。


    難得遇到這麽有趣的事,當然得玩得盡興。


    擦完手指,虞夢驚將手裏的紅棱一扔,拽向穹頂掛下來的金鈴。


    他懶洋洋地開口:“來人,有人私闖禁殿。”


    清脆幽然的鈴聲在空寂的禁殿內回轉。


    與此響起的,是走廊外頭越來越清晰的嘈雜腳步。


    剛剛衝進走廊,正在摸著黑奮力奔跑的原晴之差點大罵出聲。


    因為宮燈墜落燒毀,她這個夜盲症隻能摸黑前行,跑得踉踉蹌蹌,好幾次都差點摔個大跟頭,全靠過人的意誌力和方向感才堅持下來。


    結果虞夢驚這廝竟然如此不講武德,他搖人就算了,還倒打一耙!!!


    “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禁殿?”


    “哪裏來的閑雜人等,這麽不懂規矩!”


    很快,虞夢驚就如願看見了自己想看的一幕。


    在禁殿外值守的帶刀侍衛和那些被蠱惑的,有事沒事就來禁殿外圍晃兩圈的巫祝祭祀一起衝了進來,中間還裹挾著一個垂頭喪氣,睜著雙死魚眼的少女。


    像拎小雞一樣被拎回來的原晴之:......我恨。


    “司祭大人!這個巫祝竟然貿然驚擾了您......等等,她好像不是巫祝。”


    很快就有眼尖的祭祀發現她身上的衣服並不合身,召集幾個巫祝一問,確定了巫祝隊伍裏並沒有這號麵孔的人,當即又是一陣騷亂。


    “她到底是什麽身份?快查!”


    “膽敢冒犯大人,不可饒恕,必須上刑!”


    “先別管那麽多,先查清楚她的來頭,若她是叛軍那邊的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原晴之雙手被綁,押在地上。


    幾十個人圍著她嘰嘰喳喳,有人扯她手有人扯她袖子,再加上殿內昏暗,森冷的穿堂風吹滅不少火燭,眼前糊成一團色塊,壓根看不清。


    “大人!”約莫三十秒後,一名巫祝猛地抬頭:“找到了,這是她身上帶著的東西!”


    原晴之一驚,下意識攥緊手中的玲瓏骰子,過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戲內人看不到她的喚醒道具。


    “是什麽?”


    “不清楚,似乎是玉佩?”


    “玉佩?”


    司祭抬了抬手,接過那枚從她身上搜出來的玉佩,漫不經心地打量。


    “師大人,您來了!賊人已經被抓到,就在前方......”


    恰在此時,收到禁殿被人闖入消息的元項明匆匆趕來。


    晚夜風急,掀起衣袂袍角的同時,也照亮了他看清玉佩後刹那色變的臉。緊接著,他看向原晴之,在認出她便是那天在世家小姐中極力抵抗的人後,神色中多了無措。


    祭祀在地上跪了一圈,各個高舉燭台。


    閃爍的火光下,虞夢驚的視線輕飄飄地掠過玉佩上刻著的“師”字,準而又準地落到殿前都指揮使身上。


    隔著人群縫隙,原晴之清楚地看見他極其緩慢地,露出一個甜膩的笑容。


    那笑意浸染淤泥,飽含純粹惡意。


    “究竟是不是真愛......就讓我來替你們好好驗證一下吧。”


    像是終於在漫長的無聊生涯中找到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樂子,少年的興致頃刻喚醒,滿心滿眼都是——搞事情!


    完了。她痛苦地想。


    本該是男女主相認的玉佩,最終還是如同戲本劇情寫的那樣,落到了虞夢驚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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