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腦中一片混沌,林燁溫暖的笑臉和滿是鮮血的胸口不斷交替浮現,心內時喜時悲,五感皆失。隻覺自己渾身無法動彈,連雙眼也無力睜開。我是死了嗎?我不想死!我還想回南夢小院,我還想見阿苒。她拚命地想睜開雙眼,卻如何也無法做到,心中痛苦不已。


    忽地,她的耳中傳來虞楠的聲音。


    “你為何將她帶來此處?”


    “她肯認我了,她在寒無涯喚我安之,她還問我為何不歡快。”王安之的聲音隨後傳來。


    “或許她是裝的呢?說不定她另有目的。”


    “絕無可能,那張笑臉我不可能認錯。”


    玄青心中驚愕不已,我何時說過這些話?為何竟一點也不記得?難道是玄顏元神覺醒?想到此,她心中泛起滔天寒意,她也要我死嗎?


    虞楠輕歎一聲,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柳繁生竟將你傷至如此!”王安之的聲音透出無邊怒意。


    虞楠沉默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是我技不如人,我原想替卓風報仇。”


    一片靜默過後,虞楠再次開口詢問:“她為何一直昏睡?”


    “不知為何,她體內仙靈竟呈初凝之態。那日她在石室中陷於驅靈陣,以至靈力衰竭。不過無妨,我已取來千足蟲的妖靈渡於她,她應能很快恢複靈力。”


    聞及此處,玄青心中不禁駭然。王安之竟如此輕易地取得了千足蟲的妖靈?千目娘娘所設下的結界也已無法阻擋他了?他如今的修為竟已臻如此可怖之境!那麽,若他知曉自己體內藏有玄顏的元神,又會如何對待自己呢?玄青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白霧崖時他所說的話,想盡世間一切可行之法救活玄顏,那決然的眼神,至今想來仍令她不寒而栗。她竭力想要睜開雙眼,但無論如何掙紮都是徒勞,強烈的困乏之感猛然席來,縱使她竭盡全身之力亦無法抵禦,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玄青的意識方緩緩蘇醒,五感也逐漸恢複感知。隻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溫暖的床鋪之中,舒適怡然。她努力地睜開雙眼,王安之那俊美的臉龐,即刻映入眼簾。他竟一直守在自己身旁,玄青望著他那對飽含柔情的黑亮眼眸,心中滿是苦澀。如此深情之人,卻一心想要自己死……


    王安之唇邊泛起笑意,輕聲道:“阿顏,你終於醒了。”


    玄青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即便自己有千般理由,他恐怕也絕不會再相信了吧。


    王安之又道:“你看看這是何處。”


    玄青伸手撐著床沿,從床榻上坐起,打量著四周。這是一間小巧的木屋,屋內僅擺放著一張木床,窗邊置著一張小方桌,床鋪紗幔皆為淡雅月白之色。窗外陽光明媚,似在一處竹林之中。空氣清新宜人,滿耳鳥鳴蟲語,格外寧靜雅致。倒是一處雅致清幽之所。


    王安之伸手將她扶起,有些期待地問:“你可還記得這裏?”


    玄青心亂如麻,完全不知該如何作答,隻是下意識地低下頭,卻瞧見自己一身血衣已換成幹淨衣衫,心中頓時疑惑。虞楠傷勢嚴重,而這小屋中卻隻見王安之一人在此照料,難道說……?一想到此,她的臉頰不由紅成一團朝霞。


    王安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道:“是我讓侍女幫你換洗的,她們已經離開了。”


    玄青暗舒了一口氣,努力定住心神,思索該如何應對。逃跑嗎?眼下他寸步不離,如何能逃脫。若帶著他一同前往招搖山,又恐被師姐發現,二人必會聯手誅殺自己的神識,從而喚醒玄顏。以自己目前的修為,如何能同時迎戰他們二人?若是他不知玄顏元神在自己體內,尚可冒險一試,如今恐怕已行不通了。若自己堅稱自己就是玄青,以王安之的聰慧,定然會有所察覺。玄青想的頭疼欲裂,亦想不出解決之法,白晳麵頰滿是愁容,一雙秀目黯淡無光。


    王安之見她如此,柔聲道:“不記得也無妨。”他的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他微微低下頭,靜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克製內心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抬起頭來,唇邊掛著笑意,輕聲問:“你餓嗎?”說著,他站起身來,朝著小方桌走去。走到桌前,他小心地端起一盒精致的點心,而後轉身回到床邊,將點心輕輕放在玄青麵前。他的目光充滿了期待,直直地看向玄青,似在等待她的回應。


    玄青定定地望著那盒精致的點心,心中的痛意又開始滋生起來。她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天香坊的點心……竟是玄顏最愛吃的嗎?原來,玄璃一直以來給自己買這種點心,是因為玄顏喜歡……


    王安之見她如此,愣了一瞬,喃喃自語道:“你如今不喜歡了嗎?那我去做飯。”他放下手中的點心,疾步走出了房間。


    玄青見他走遠,便起身下榻,活動了下身體,決定先到外麵觀察情況,再尋機逃離。她緩步走至屋外,一座寧靜的小院映入眼簾。小院被翠綠的竹籬笆環繞,角落處有一口水井,水井上方支著一個小巧的葡萄架,上麵爬滿青綠的葉子,葉下垂著一串串紫紅的葡萄。小院左側枝葉繁茂的桂花樹下,擺放著兩把竹椅、一張小方桌。此時正值日落時分,玄青走至竹椅前,緩緩坐下,夕陽暖暖的曬在膝頭,濃鬱的桂花香氣隨風而至。真是一處好地方呀!如此坐在此間,感受著山間微風,著實令人身心愜意。玄青不禁輕歎一聲,因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她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環境,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恰在此時,王安之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緩緩從廚房走出。他望著小院竹椅上,那道纖細的身影。心中驀地升起一陣懼意,令他的腳步變得沉重而遲疑,不敢再向前邁進一步。他生怕這一切皆是虛幻之夢,若自己靠近,這個美夢便會如從前那般,碎裂成一片一片,無法拚湊。他小心翼翼地走至小方桌前,將湯麵輕輕地放在桌麵上,而後端坐在竹椅上。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俊美的麵容上漸漸浮上笑意,一雙清亮的黑眸如星辰般璀璨。這一刻,他真切的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她真的回來了,再次坐在了這張竹椅上。


    玄青轉頭看向他那充滿溫暖與愛意的笑顏,心中不禁生出一絲不忍,他竟是如此深愛著玄顏。


    王安之薄唇輕揚:“你曾說過我做的飯菜味道不錯,如今我的廚藝更勝從前,你嚐一嚐。”


    玄青低頭看向桌上的那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筷子。已多日未曾品嚐到食物的滋味了,此刻的她饑腸轆轆,隻覺麵條勁道,湯汁濃鬱鮮美,片刻之間,便將一碗麵吃的幹幹淨淨。


    王安之則略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眼神中滿是期待:“如何?”


    玄青被他這般直勾勾地盯著,不禁感到一陣羞澀,急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低下頭去,輕輕地點了點頭。


    王安之淺淺一笑,微微垂下眼眸,輕聲言道:“阿顏,你曾問我,為何我的妖靈石未生出紅心。當時的我亦一無所知。直至後來,楠姨將那一直纏繞我身心的裂蠻蛟煉化後,此塊妖靈石便立時長出了紅心。我方知,原是因那妖無心,它又與我同身共心,以至這妖靈石無法長出血肉。”言及此處,王安之似有些羞澀,微微垂首,但須臾又抬起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玄青,繼續說道:“自此石長出血心之後,我竟感知到,你的那顆妖靈石早已生出紅心。”


    玄青望著眼前誠摯的王安之,心中不禁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她暗自歎息,若是自己選擇逃離,他定然會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吧。


    “我們以後便住在此,可好?你、我,還有楠姨。”王安之忽而拉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玄青身體一僵,欲抽回手又有些不忍,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微微低下頭,避開他灼人的目光,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王安之見她沉默不語,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染上了憂慮的神色:“你為何一直不說話?”


    玄青心內歎道,因為我實在不想騙你,可是我又不知如何才能不騙你,又能保住自己性命。她沉默了半晌,將手從王安之手中抽出,輕聲道:“對不起。”


    王安之盯著她怔愣了許久,緩緩地低下了頭,輕輕握起雙手:“無妨,我們慢慢來。”


    二人靜默了許久,皆未再言語。


    玄青忽地想到了林燁,心內的痛苦席卷而來,不由的微微躬起了身體。她聲音微顫著問道:“林大哥,你們可將他安置好了?”


    王安之低聲道:“柳繁奕已將他帶回林麓宗安置。”


    玄青默默地聽著,心中的痛楚猛然襲來,令她難以忍受,她隻覺心力交瘁,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耗盡了一般。“我有些累了。”她輕聲說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緩緩站起身來,身體微微一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王安之心頭一緊,急忙上前扶住她的雙肩,關切地問:“你可還好?”


    “我沒事。”玄青搖了搖頭,推開了他的手,而後慢慢地轉身,朝著房間走去。


    當她走進房間,緩緩關上房門時,王安之僵硬地站在小院之中,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扇緊閉的門上,仿佛透過門能看到裏麵的人。他的心中生起強烈的痛楚,這種痛苦讓他幾近無法呼吸。他不明白,為何她會再次忘卻一切。究竟是為何?她那日明明已經記起了自己,可如今卻又變得如此生疏……


    玄青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久久難以入眠,腦中困乏無比,卻又不敢睡去。她好怕一睡去便再也無法醒來,究竟如何才能將玄顏的元神從體內剝離。想到此,心中不由的對玄璃生出了滔天的恨意,都是她,一切皆因她而起!為了一己之私,害自己如此惶惶不可終日。我定要好好修行,終有一日,我定要將她打敗。在如此思緒折磨下,她輾轉反側,直至清晨耳聞鳥鳴之聲,方緩緩入眠。


    次日,玄青自夢中醒來,睜開眼的刹那,心中便生起慶幸之感,真好呀!我還活著。她從床上坐起,自覺身體比昨日更爽利一些,腹中饑餓之感陣陣襲來,遂下了床,推開房門,欲尋一些吃食。走出房間,她一眼瞥見王安之端坐於院子裏的小桌前。此時已是正午時分,陽光正盛,而桂花樹下卻有一片清涼。


    王安之端坐於樹下小方桌前,桌上擺放著幾碟精致小菜,散發著誘人香氣。他手裏輕搖著一把折扇,優雅閑適地驅趕著飯菜上偶爾停留的蚊蟲。聞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王安之轉頭望向走近的她,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餓了嗎?”


    玄青輕輕點頭,心中暗想,這位扶雲城少主難道是無事可做了嗎?為何每日在此燒飯做菜?


    “你且先坐,我去喚楠姨。”王安之驀地站起身,大步朝小木屋內走去。


    玄青走到小方桌前,在竹椅上坐定,目光落於桌上那幾道精心烹製的菜肴上。嗅著彌漫在空氣中的陣陣飯香,她心中不由慨歎,這位王少主的廚藝著實出色。


    少頃,虞楠自小木屋內緩步而出,王安之攙扶著她,讓她在竹椅上坐穩。而後自己又搬來一個小方凳,坐於桌前。他身材高大,雙腿修長,坐在這小小的方凳看著極是不自在,他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淺淺的笑,他看著坐在桌旁的兩人,輕聲道:“好了,人都到齊了,可以開飯了。”


    玄青已是餓極,端起飯碗便大口吃了起來。王安之廚藝果然不錯,幾個小菜燒的鮮美可口。她一邊吃著,一邊暗自心想,如果他不當扶雲城的少主,去做個廚子也定會大受歡迎吧。


    而坐在一旁的王安之,則默默地注視著正埋頭苦吃的玄青,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寵溺,他輕聲笑道:“你還是這樣的......”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加輕柔:“這樣的胃口好。”


    玄青被他如此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澀,她微微低下頭,動作也變得輕柔起來,吃飯的速度漸漸放緩。


    虞楠夾起一塊肉放進王安之碗中,柔聲道:“你也多吃些,這幾日你太辛苦了。”


    王安之輕輕點頭,便低頭認真吃飯。


    待到玄青終於填飽肚子,她放下碗筷,抬起頭來,發現王安之和虞楠兩人都已放下了碗筷。於是她立刻站起身來,準備收拾桌上的碗筷。


    “不必,我來便好。”王安之也站起身來,將桌上的碗筷收入托盤之中,而後端著托盤走向小廚房。


    虞楠靜靜地看著王安之走進小屋,隨後驀然轉頭看向玄青,眼神寒意冷冽:“說吧,你究竟有何目的?”


    玄青的眼神冰冷如霜,麵無表情地說道:“若你能讓他相信我是玄青放我走,我便謝你!”她如今方知,阿苒的眼盲竟是虞楠所致,心中對此人生出了濃烈恨意:“那日在含霧山設陣欲殺柳繁生的人,可是你?”


    虞楠神色淡薄:“正是。”


    玄青死死盯著虞楠,耳中聽著木屋內王安之忙碌的聲音,心中強壓著怒火。


    虞楠眼神卻黯淡了下來,蒼白的臉上浮現悲意:“你不必如此,我已命不久矣,無需你動手。”


    玄青未料她會突然如此,看著她一臉悲容,想起了卓風,緊繃的身體頹然地鬆懈了下來。


    虞楠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柔聲懇求:“安之是個可憐的孩子,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我隻求你不要傷他。這些年,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歡快過。”


    “我從未想過要傷他,是他要傷我。”玄青神色漠然,以他現在的修為,自己如何能傷他。


    虞楠深深地凝視著玄青,神色悲切:“你隻需好好做阿顏,他絕不會傷你分毫。”


    玄青唇角泛起一絲苦笑,阿顏,為何你們都要我做阿顏?我玄青就該死嗎?為何我不能做玄青!


    這時,王安之從屋子裏走出來,手中端著一盤洗淨的紫紅色葡萄,放在了小方桌上。


    虞楠迅速低下頭,掩蓋住眼中閃爍的淚光,輕聲說:“我累了,你們吃吧。”她慢慢站起身來,王安之欲上前攙扶,虞楠輕輕推開了他的手,柔聲道:“沒事,你歇會。”而後,她轉身,緩步朝著房間走去。


    王安之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回房間,方才放心地在竹椅上坐下來。


    玄青的目光緊跟著王安之,他那雙的黑亮的眼眸中充盈著幸福的笑意,亮的似有星光般,唇角微微上揚著,整個人顯的輕鬆快意。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歡快的模樣,心中頓時感慨萬千。他所求幸福竟如此簡單,隻是這簡單的幸福卻需以她的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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