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他的衛兵沒想到他這麽大膽,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把他拉下來。蠻人擅長弓箭,黑川人尤其擅長騎射,這要是戰時,爬那麽高不是活靶子嗎?!盧栩跳下桌子,四處去維持秩序,好在他和顏君齊在北庭縣有威望,百姓驚慌之下也沒亂起來。山坡上,虎賁軍已經張弓拉箭,馬車邊,穿了官差服的虎賁軍也已經拔出刀。他們還亂糟糟的,黑川部和田副將帶的虎賁軍已經在集市外遭遇,雙方隔著幾十米,紛紛抽出了武器,眼看要打起來。盧栩眼尖,瞧見黑川人馬背上似乎都有一小袋糧食,連忙高聲喊:“冷靜!都冷靜!”黑川部速度不減,堪堪在撞到馬車前勒馬停下。那名叫阿維的黑川少年張口便罵:“不是交換東西嗎?這裏怎麽有虎賁軍?!大岐騙子,出來!”田副將也高聲道:“將他們通通拿下”阿維:“來試試!”他用蠻語一帶頭,黑川人齊齊大喊:“戰鬥!”盧栩:“……”他順手拿起鍋中的大勺子,搶過官差手中警示用的鑼,咣咣咣一陣狂敲,敲得人直捂耳朵。盧栩邊往外走邊敲,吵得雙方對罵不起來了,他才將鑼還給捂著耳朵差點要聾的官差,自己舉起勺子大聲反駁:“我們不是在貿易嗎?瞎了?!誰騙子!”他又朝田副將高聲喊:“沒看見他們帶了糧食,是來和我貿易的,你們抓什麽抓?!”他算看出來了,這兩撥人根本就是有仇!有仇也別在他集市打啊!他弄個集市容易嗎?盧栩不提還罷,一提他們帶了糧食,田副將臉都黑了,沒見過這麽不識好歹的,“糧食?!他們哪兒來的糧食?!你問問他們哪兒來的糧食?!”盧栩一驚,心說不會真是軍糧吧?黑川人理直氣壯:“是我們自己搶來的!”阿維更是直接用大岐話懟:“是你們沒本事看住,我們憑本事搶來的!”精通兩族語言的盧栩差點兒跪了。尼瑪!他不是問了是不是軍糧,這小子說不是嗎?!還罵他是騙子,分明這小子才是騙子!盧栩當即指責起阿維騙人,還惡人先告狀,“你明明說你們的麥子不是軍糧我才答應和你交換的,要是軍糧,你們自己到一邊兒解決去吧!我不要軍糧!”阿維:“我們的不是軍糧!我們是從聖山腳下山穀割走的麥子,不是他們虎賁軍的軍糧。”盧栩:???啊?盧栩一想,黑川部似乎男女老少加起來才幾千人,他們的確沒本事跑去虎賁軍大營搶糧食。阿維說的大岐話,那群虎賁軍聽罷,惱羞成怒憤然大罵:“那是我們的人種的!”阿維:“明明是沒穿軍服的人種的!”站到盧栩身邊的顏君齊冷不丁道:“那便是本縣百姓種的。”他目光涼涼地望著爭執的雙方:“如此說來,這糧食既不該歸屬虎賁軍,也不該歸屬黑川部。”阿維:“……”田副將:“……”哦,原來苦主代表在這裏……兩方的恩怨,馬上升級成三方關係,顏君齊作為北庭縣縣令,大半個西北的一把手,在野外升堂。登雲山下那片麥田,其實是個無主的地方。原本是劃分給附近的軍戶的,因為草深木茂,登雲山還不許放火燒草,軍戶們前後忙活了兩年才將那兒清理成農田。軍戶們剛來時,以為西北就是比老家冷點兒,哪兒都能種莊稼,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這麽回事,越種越沒譜,到在穀底種麥子時,其實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不料這片穀底位置極好,地勢低,南邊開闊,日照足,北邊還有山擋風,竟然長成了。軍戶們高興壞了。虎賁軍也高興壞了。那時候大岐還沒設立定北郡,西北的軍戶歸虎賁軍管,北境的軍戶歸北境軍管,軍戶們收了糧食,除了自己留口糧,都要賣給兩軍,換而言之,他們種的,等同於軍糧。軍馬營位置靠北,從臥虎關往這兒運糧草十分不易,正好戶部那時候已經不怎麽給他們撥軍餉了,軍馬營很希望能靠這片地自給自足,就等著麥子熟了能吃頓好的。不料,麥子還沒熟,早被遷去北邊的黑川部又偷偷溜回來了。他們不但回來了,還帶了兩個野馬群,一晚上踐踏啃壞了麥田不說,還拐走好幾匹軍馬。軍馬營也是大意了,這兩年可沒哪個蠻人部落敢往他們駐地晃,登雲山太大,連綿十九峰,他們也沒完全掌握,竟然讓黑川部從後山繞到眼皮下,還來了這麽一手。當時他們甚至沒發現那是黑川部幹的,隻當跑來了野馬群,一營人抓了十幾天,抓住好幾十匹野馬,結果自己還沒想好怎麽分配這群野馬呢,晚上黑川部的人就摸進軍營,把所有野馬和他們一棚的軍馬都給放跑了。軍馬營這才知道原來背後還有人!給臥虎關匯報抓到野馬和麥田被毀的軍報都發出去了,馬沒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就像蠻人看大岐人長得都差不多,大岐人看蠻人其實也差不多,誰都沒想到那是黑川部回來了。田副將還當是附近幾個部落幹的,帶著虎賁軍,挨個營地去找馬,把那些個才安穩下來的部落鬧得雞飛狗跳,差點兒抓了他們的族長、首領。如今來參加盧栩這貿易集市的幾個部落,當年都是受害者。他們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百口莫辯,解釋不清,自己家的馬被不講理的虎賁軍拉走抵債,虎賁軍還要抓人,眼看都要打起來了,正好黑川部帶的調料吃光了,他們找附近的同族們借調料,眾人這才發現,哦,罪魁禍首在這裏!軍馬營和這群倒黴蠻人部落都被黑川部這操作騷斷了腿,都懵逼了。無數個疑問充斥著他們憤怒的腦袋,黑川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是怎麽回來的?除了他們還有別的部落南下了嗎?他們是怎麽做到悄無聲息潛進他們大營的?軍馬營都麻了,他們顧不上憤怒了,當即就要抓了黑川人審問。黑川人也沒想到自己浪了一路,都浪回家了,竟然因為要點兒鹽巴翻了車。眼看虎賁軍火了,那還不趕緊跑。軍馬營的虎賁軍可算見識到了蠻族勇士最多的黑川部馬術有多好,他們一營人,愣是沒逮住那兩個借鹽的。虎賁軍灰頭土臉回去,附近的蠻族部落全振奮了。好家夥,虎賁軍朝他們耀武揚威的,對上黑川部也不行啊!他們雖然也很憤怒被黑川部牽連,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都裝作無辜第三方,暗中給黑川部加油。更有甚者,還偷偷給黑川部往野地裏扔物資。就這樣,軍馬營和黑川部繞著登雲山玩了一個月的追逃遊戲,竟然一個人都沒抓住。這事驚動了魏定山,他親自率領龍虎營將登雲山掃了一遍,終於把窩在深山的黑川部攆出來。這時他們才知道,原來他們的聖山中竟然有個小祭壇,還有個小宮殿。龍虎營出馬,總算把猖狂了許久的黑川部重新趕往北邊,也將其他受黑川部影響,蠢蠢欲動的蠻人部落重新敲打了一遍。可黑川部似乎是認死理,才被趕回營地,龍虎營一撤,他們又跑回來了。這幾年,他們就這樣打起了遊擊。虎賁軍攆他們,他們就仗著熟悉地勢繞圈子,龍虎營出馬,他們就躲得遠遠的,等龍虎營一撤,再找機會回登雲山。哪怕後來整個登雲山的主要入口都被虎賁軍看管了,他們也進不去那片小祭壇了,黑川部依舊固執,就是不肯走。魏定山見講理不行,準備上奏朝廷動武了。他剛要下狠心徹底解決這個刺頭,北邊白峰部聯合了幾個頑固部落又開始不老實,兩害相權取其輕,魏定山隻得先扔下在登雲山亂繞,卻沒想和大岐開戰的攪屎棍子,先去解決真正的隱患白峰部。走前,他往軍馬營增了兵,一方麵方便馳援北邊,一方麵能監督震懾其他蠻人部落。田副將人手充足,一直在找黑川人的晦氣,為了逮他們,還專門培育千裏馬,隻可惜育馬他們確實不如黑川人,別說他們,所有蠻人中都沒哪個部落能和黑川人比的。入冬以來,黑川部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滑不溜秋各處躲,田副將放出的哨兵一直沒能找到他們的準確落腳點,不想,今天竟然在這兒遇到了。這些年,一到秋收,黑川人就開始打穀底裏麥子的主意,軍戶們不堪其擾,有人已經南撤了,也有人進了鎮安縣城,也就是今日的北庭縣城。顏君齊升堂詢問有沒有知曉情況的,不想這次來趕集的百姓中,竟然還真有田地在那片穀地的軍戶。顏君齊一問,四十多的大叔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那叫一個心酸。那幾個吃瓜看戲的部落見顏君齊竟然要審這事,憋了好些年的委屈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說。不光軍馬營苦,他們也苦啊!每次黑川部和虎賁軍滿天滿地的追逐戰,經常會跑著跑著就跑到他們營地裏,他們晚上睡得好好的,黑川部突然就跑來“借”他們食物補給了,有時候是牛,有時候是羊,有時候甚至是帳篷。他們被打劫了還在罵罵咧咧,後腳虎賁軍又要來指責他們包庇黑川部。他們有苦說不出,是他們想包庇嗎?有本事你們倒是把他們抓了呀!至於和虎賁軍聯合起來抓黑川部,那不可能!黑川部再惡心,也是他們的貴族。他們蠻族一直有勇士娶公主的傳統,黑川部從他們皇族還在的時候,就盛產勇士,娶過好幾個公主,人家有皇族血脈,職責就是為皇族養馬、保護聖山。他們要是幫大岐人抓黑川部,那比直接投降大岐還惡劣,會被所有蠻人排擠驅逐,再也別在這兒混了。黑川人也很委屈,他們部落名聲赫赫,但其實是個小部落,從當年皇族隕落後,他們其實就退回登雲山保護聖山了,隻要不打到聖山來,他們不插手外麵的爭鬥。蠻族和蠻族打,他們不管。蠻人和大岐人打,他們起初也沒管。直到最後眼看蠻族要輸了,怕大岐會奴役蠻人,會侵占聖山,才出山和大岐開戰的。結果,他們也沒能力挽狂瀾,還是輸了。他們和大岐談判過,留他們在聖山,他們不會出去,不會下山。但大岐要在登雲山養馬,怎麽可能讓他們留下,他們戰鬥力之猛,讓大岐各路軍心有餘悸,更不敢將這麽一把刀放在這麽靠近縣城的位置。而且,蠻人投降後,大岐安置他們的政策,就是打仗時的主力都要被趕到北部貧瘠之地,小部落才能遷到南部。於是,黑川部沒被特殊對待,馬被沒收,人被趕去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