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有小姑娘拿著剪刀剪起紙花,不管剪得好不好,盧栩都是一通誇,一點兒都不嫌剪壞了浪費紙,鼓勵她們多剪點兒吉利畫,什麽牛,馬,小狗,小兔子,穀穗,穀倉,元寶,瓜果蔬菜,花……能剪什麽剪什麽。外麵熱鬧好一會兒,盧慶換好衣服出來了。鄉親們呼啦一下圍住他,問長問短。家中有與他同時從軍的人家,抓著他手臂問自己孩子、丈夫還活沒活著。盧慶:“我們到北境沒多久就被打散了,我和碾子哥被抽到西邊,後來我們倆也分散了,他們如今還在不在,在哪兒,我也不清楚。”即使有心理準備,眾人還是悵然若失,不少人忍不住落淚。裏正拍著他,“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這麽些年……你辛苦啦!”他朝大夥招招手,“快別哭了,二慶能回來,說不定別人也能回來,大過年的,高興點兒!都高興點兒!行了行了,叫二慶歇著吧,有什麽事兒明天再找他。領了春聯的快回家貼春聯去,來,你們幾個,把這幾張貼到村口大樹上,這幾張貼到那邊牆上。”裏正挨個指揮村裏半大小子們幹活,忽然皺了皺鼻子,“誰家燉肉呢,糊了!”嗑瓜子的一個嬸子“哎呦”一聲一拍大腿,扔下瓜子就跑,“我的肉唉!”眾人哄笑。盧栩讓盧文、盧輝發春聯,他和盧軒去屠戶家買肉,不想躲在桌後的盧文聽見,也蹦起來要跟上,“大哥三哥等等我!”盧栩和盧軒對視一眼,壞笑一聲抬腿就跑,“你和二叔/二伯親熱親熱吧!”誰讓他從前天天喊著“我爹是二伯,有種你們找我爹啊”,現世報來了吧!等著瞧吧,村裏想找他“爹”告狀的人可多著呢!盧栩跑到屠戶家,屠戶還在他家鋪子那兒寫對聯呢,他們對著豬肉比劃了一桌子菜,屠戶才舉著三幅對聯好幾張字樂嗬嗬回來了,最上麵一張一看就是盧舟的字跡,端端正正,橫平豎直,已經有了點兒筆鋒,寫的是“刀快人平安”。盧栩要笑死。盧爺爺在屠戶這兒定了腿骨,給家裏小孩醬了燉凍豆腐,盧栩一瞧,腿還沒拆呢,幹脆整隻腿都要了,除了肉和豬腿,內髒、豬血都買了些,更是買走了那隻大豬頭。向來節儉的盧奶奶瞧著豬頭直說好,叫盧爺爺幫著盧栩燉了好祭祖報平安。盧家大鍋燒起來,盧栩又指揮著一群弟弟妹妹,該洗的洗,該切的切,他跑回家拿鐵鍋過來,到四叔這兒。家裏的女人們剁餡,和麵,包餃子,慶祝二叔平平安安回來。燉肉,燉豬蹄,鹵豬頭、內髒,盧栩跑來跑去在好幾個鍋間忙。今天的盧文很聽話,讓剝蒜剝蒜,讓劈柴劈柴,跟著盧輝當小尾巴。三叔、四叔和二叔坐在一塊兒燒火聊天,唏噓這長長的十幾年空缺。知道大哥不在了,二叔無盡悵然。他和盧吉隻差一歲多,關係最好,沒想到一朝相別,竟是生死別離。“大嫂生完小舟沒了,大哥娶了如今的大嫂,那兩個小的,是現在的大嫂生的,大的叫臘月,小的叫盧銳。”三叔指給二叔看。二叔見盧銳站在盧栩跟前,拽著他褲腿往鍋裏看,盧栩一邊放調料一邊低頭說他,“躲遠點兒,小心燙著你。”盧銳一張嘴:“啊。”“都沒什麽味兒呢!”盧銳又往前噌噌,“啊!”盧栩拿筷子撿一塊兒燉透的肉,吹吹放進小碗裏,“去找姐姐喂你,讓姐姐吹吹,小心燙。”盧銳點點頭,端著碗邁著小腿噠噠噠往臘月和盧福那兒去了,“姐姐,呼呼!”二叔笑,“瞧著他們兄弟關係挺好。”三叔也笑:“好著呢,栩娃能幹,大哥不在了,家裏全靠他,如今在縣裏開了鋪子,還和人合夥做買賣,咱們家雜貨鋪就是他弄的。”二叔道:“像大哥。”四叔歎:“是呀,長得像,性格也像,照顧一大家弟弟妹妹。”他們幾人沉默一會兒,三叔又岔開了話題,“那個小子,是我家最小的,叫盧福,那個是我家老大,盧輝,在這群兄弟裏排行老二,前一陣子也才從朔州回來,多虧栩娃找人托關係,他運氣也好,沒上戰場,就養牲口運糧食了……”三叔、四叔將家裏孩子一個個介紹了,二叔不怒自威的神情漸漸放鬆,盯著家裏一院子孩子,神情溫柔下來。他在戰場飽受生死苦寒,浴血殺敵,都值得了。三叔數了一圈兒,“哎,小文呢?”四叔往院子裏一瞧,全家都在,就缺盧文一個,不禁也笑了,愉快地把盧文從小到大的事跡賣了個遍。“如今他可是你兒子,二哥,你可得好好管。”二叔哭笑不得,老四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看熱鬧起哄,一點兒沒變,“我都回來了,哪有還讓孩子過繼給我的道理,別難為孩子和弟妹了。”三叔也朝四叔腦袋上打了一巴掌。四叔不痛不癢地揉揉腦袋,“二哥,將來你怎麽打算?”二叔道:“朝廷補了我些錢,回頭再說吧。”“那……”四叔有點難以開口,看看三叔,還是道,“惠香姐她……也嫁了好些年了,你……”二叔神色沒多大變化,“那就好,我沒耽誤了她……她嫁去哪兒了?”四叔道:“南橋鎮。”二叔點頭,“不算太遠。”三叔、四叔對望一眼,長歎一聲,沒再說話。二叔沉默一會兒,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哥。”三叔怔了下,“你不知道在哪兒,我喊個人領你去。”他高聲衝院子喊,“盧文!盧文!”盧輝聽見,推推躲在柴垛邊的盧文,“爹喊你。”盧文不情不願拍拍褲腿起來,噘著嘴一步一挪走過來,甕聲道:“四叔……”看著他倆爹,“爹”字囁嚅了幾遍,也沒喊出來。三叔朝他屁股上踢一腳,“你二伯要去看看你大伯,你領著他去認認路。”盧文反應一會兒,歡天喜地道:“好!二伯我領你去,你回來了要跟大伯好好說說,咱們拿點兒祭品吧,我去拿香燭!”他歡呼一聲跑了,徑直衝向他娘,“娘,二伯要去看大伯,你快幫我拿點香燭!”全家都被他咋咋呼呼嚇一跳。盧慶兄弟三個搖搖頭,這勁頭兒,老四還真沒冤枉他。山上冰雪未化,盧慶沒讓別人跟著,隻帶著盧文提著盧栩剛做好的菜、饅頭和酒,拿了香燭上山。盧文手腳並用往上爬,邊爬還和盧慶聊起天,“二伯,你在軍中苦嗎?”“還行。”“你這麽多年都沒找個伯母嗎?”“我是去從軍打仗。”“也是啊……”盧文關心起盧慶的人生大事,“二伯,你都回來了,不如趁著農閑趕緊成親吧!”盧慶看著滿目山色,尋找回憶,沒理他。盧文喋喋不休,“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在縣裏認識可多人了,大哥也能幫你打聽。”盧慶:“不急,再說吧。”盧文:“怎麽能不急呢,你看大伯,我爹,四叔,都多少孩子了,你也得抓緊生個娃娃,這樣我爹就不念叨要把我過繼給你了,爺爺奶奶也不惦記了。”盧慶笑笑,“聽說你從前逢人就說是我兒子,怎麽我回來你就不願意了。”盧文訕笑,“我那是……年紀小,不懂事……嘿嘿嘿……二伯你要是不想成親,也沒事,這事兒不著急,咱們家條件好了,先蓋個大房子,慢慢找!不行還有盧銳,大哥說把盧銳過繼給你!”盧慶失笑,滑頭小子,一點兒都不像他爹。山上太冷,盧文凍得鼻子通紅,盧慶沒待多久便領著盧文下山了。盧文往下出溜,還問盧慶,“二伯,你不和大伯多說會兒嗎?你怎麽一聲不吭呀?”盧慶單手提著他領子,省得他不小心竄下山去,“看路。”盧文:“我知道了,你肯定想以後單獨和大伯說悄悄話!”盧慶:“我鬆手了。”盧文:“別別別!”他半蹲著往下滑,好容易下了山,拍拍身上,全是雪,再看他二伯,渾身幹幹淨淨,鞋上都沒什麽雪。盧文又是一頓彩虹屁,倆人走著走著,遇到住在山腳的人家,盧文打招呼,“趙奶奶。”老媼點點頭,“上山去啦。”盧文:“去看我大伯。”老媼點頭,“天冷,快回去吧!”盧文應了往回走,盧慶一直沒跟上,盧文回頭,看見盧慶替趙奶奶拎著水桶把趙奶奶扶進家裏,他依稀看到,趙奶奶似乎擦了擦眼淚,低聲說:“你回來得太晚啦,太晚啦……”作者有話要說:盧文:萬萬沒想到我還有這麽丟人的一天……第94章 往事盧文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但上代人的事他們哪知道。盧栩問了元蔓娘,還問了三嬸,她們誰都不知道。還是姑姑盧彩聽說二叔回來了,特意回娘家看他,順道來盧栩家給元蔓娘送繡帕,他們才從姑姑那兒聽說的。趙奶奶家一兒一女,兒子比四叔還小,女兒惠香和二叔同歲,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村裏長輩見了,都要調侃那是小夫妻倆。二叔小時候活潑好動,常常跑去山上摘果子,套兔子,捉野雞,哪次都要往趙家送些,惠香手巧,也總給他縫手絹,做香囊。那時候家裏忙,盧五柱兩口子要養五個兒女,天天恨不得長在地裏,隻有冬天農閑才教女兒做繡活。盧彩剛學,也不敢做衣服,剪舊衣服給爹娘兄弟做幾條汗巾,二哥總笑話她繡工差,做得醜,氣得盧彩搶走汗巾,再不給他做,結果沒兩天,二哥就用上又白又香又好看的新手絹了。盧彩氣到了,糾集剩下的幾個兄弟齊上手,四個揍一個才逼問出這手帕來自何處,他們家這才知道,他二哥不聲不響和村裏最漂亮可愛的趙惠香好上了。盧彩逼問:“你是怎麽哄騙了惠香姐的?”盧慶顧左右而言他:“什麽叫哄騙?不懂別瞎說!”盧彩:“就是哄就是騙!惠香姐有那麽多人喜歡才看不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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