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盧栩:!!!他懶懶散散的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他弟弟,是不是有點聰明?盧栩:“對對對!你能聽懂?”盧舟:“原來一個包子要五文錢,後來要十文錢,現在三奶奶不收錢,隻要糧食換了,哥哥,錢變得不好了嗎?不能買包子了嗎?為什麽大家都不想要了?”盧栩:“這個一時也說不明白。”盧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們家糧不夠吃了,別人家也不夠吃嗎?大家明明賣了錢,為什麽反而吃得更差了?”盧栩不知道一個正常的十歲小孩,能理解到什麽程度,以他僅有的經濟學知識,自己也想不明白,隻能淺顯地說,“因為少才會貴,咱們雖然豐收了,但是也許別的地方歉收了,就要把咱們的糧運到歉收的地方。這樣,咱們這裏糧食也少了,所以就貴了。”盧舟:“可是為什麽肉也貴了?”盧栩:“不吃糧食就吃別的,所以肉和菜都會隨著漲。”盧舟:“那鹽呢?”盧栩撓頭,是呀,為什麽鹽也漲?又不缺鹽!他搖搖頭,拿起氣死老師的擺爛態度把疑問甩回去,“哥哥不知道,你比我聰明,你慢慢想,等你長大想明白了再告訴哥哥吧。”別問我,我不會,你哥就是個學渣,讓你們吃飽飯已經拚盡全力、超負荷運轉了,饒命吧好漢!盧舟皺著眉點點頭,認真地答應,隨即他又安慰盧栩:“哥哥也很聰明。”感受到敷衍了,謝謝,原來你小子心裏也覺得你比我聰明!盧栩磨牙,朝他腦袋上好一陣撲棱,把他頭發全弄散才罷休。兄弟倆合力把錢罐子推到床下藏好,盧舟拽拽盧栩想出新提議:“我們像以前一樣吃雜糧吧,粟子豆子也很好吃。”以他十歲的小腦袋,匯聚所有的見聞和思考,盧舟隻知道現在糧食很貴,他們家沒什麽糧了,“我可以少吃一點。”盧栩被弟弟逗笑,“那不行,你得多吃點長高點,你長高了才能給我幫忙。”盧舟聞言又陷入糾結,他已經撿柴割草喂雞喂豬做家務,還是幫不上忙嗎?盧栩見他又不知胡思亂想什麽,打發盧舟自己去玩,“有我在,餓不著你們,小孩就該有個小孩模樣,玩兒去!”盧栩在家轉了兩圈,又到田裏轉了兩圈。他們家院後的一小片菜地裏黃瓜、茄子、各種瓜都長得茁壯,田裏才種的青菜也開始發芽,整個盧家村依舊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豆子在長,穀子在長,高粱在長,稻子在長。山是清的,水是淨的,盧栩慢慢平靜下來。管他呢,反正餓不死。再差還會比之前差嗎?盧栩想通了,腳步生風地往回走,他跑進顏君齊家,衝進顏君齊書房,高興道:“君齊,我打算先停停生意,開荒去!”作者有話要說:盧栩:別問了,再問我就暴露了,家長真難。第32章 文書“我原先太急了,想急著掙錢,急著把我家田買回來,還想在觀陽盤個店麵做買賣。”盧栩推開顏君齊攤在桌上的書,在老位置坐好,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攤開他的小賬本,“現在田價太貴,我買不起,油條生意也不好做,我打算先開幾畝荒田,過一陣還能種些蕎麥,你幫我想想這樣成麽?”盧栩又不住咕噥一句“早知道我家那兩畝田就不種菜也種穀子了。”顏君齊問:“不賣油條了?”盧栩又生出些糾結。他好不容易才積攢的熟客,好不容易才在東街站穩腳,“還是得去,不過我得琢磨賣點別的。”糧食太貴,消耗也太多。顏君齊問:“還賣田螺麽?”盧栩睜著眼算成本,田螺不要什麽錢,油鹽調料他家也還不少。這節骨眼上,許多當藥草賣的調料沒怎麽漲價也算謝天謝地了。盧栩拿出他那張紙開始寫寫畫畫,想起了他的芝麻醬。這些日子裏唯二的喜事就是劉油子終於弄出了芝麻醬、三嬸終於湊足買牛錢。劉油子的芝麻醬吃著比他以前吃過的任何品牌的都香醇,他去收芝麻醬時候還出了些小枝節劉油子不要銅錢。他們字據是寫好了的,一百五十文一斤芝麻醬,現下錢不值錢了,他們立的字據卻是白紙黑字寫好的,劉油子心在滴血。他非要盧栩按照立字據時候的市價給他折算成糧食。盧栩:“你這芝麻也不是現在買的,怎麽一百五十文賣給我就虧了?”劉油子不幹:“現在一斤麥子都一百五十文了!一斤麥子換我一斤芝麻醬?我按這價給你,我們全家喝西北風去?不幹!你找衙門把我抓了吧!”他撒潑似的往門檻上一坐,不讓盧栩進門了。盧栩都氣笑了,他自認臉皮已經夠厚了,沒想到能碰到這麽不要臉的。他也不進門,撩起袖子和劉油子在他們家門口一頓吵,兩人你來我往掰扯,最終商量出個折中的價錢:四斤麥子換一斤芝麻醬。按以往市價算,是盧栩賺了,但劉油子空有芝麻買不來米麵,他們家都斷炊了,倆人都挺滿意地在心裏翻著小賬本,臉上卻分別擺出一副“氣死我了我吃了大虧”的架勢,盧栩第二天運來六十斤麥子換走十五斤芝麻醬,皆大歡喜。隻是原本盧栩是打算趁著天熱賣麻醬涼麵的,但現下也不打算賣了。他思來想去隻剩下一個方向:“這麽熱的天也不好麻辣燙,要不我賣涼拌菜吧!”順便賣賣芝麻醬!計劃好了,盧栩便不再多想,在紙上仔細算著留夠他家、三嬸、四嬸、爺爺奶奶和顏君齊家糧食,還有多少麥子。“留這些怎麽也能過到秋收了,嗯……還得留些應急用的,過年用的也要留出來。”盧栩又在紙上畫了幾道。他拿起鬼畫符一樣,除了他誰都看不懂的紙,像要看出朵花來,他又拿起筆一通加減乘除,算出每天能做多少油條:“這樣算來,我每兩天去一次觀陽,一次能賣五十根油條和涼菜,中午趕早回來,下午還能開荒。”盧栩沾沾自喜評價道:“我真是個天才!”他把紙疊好了重新放回顏君齊的抽鬥裏,渾然沒注意他那張鬼畫符像是隻小雞混入了天鵝群,下麵還壓著一封三疊疊好的信件,他猶自拄著下巴暢想怎麽湊菜:“明天我去縣裏買些海帶、木耳、蘑菇之類的幹菜,我家菜園子有豆角苦瓜,三嬸那有毛豆黃瓜絲瓜胡瓜,再湊點野菜,買些豆腐,也不知道賣豆腐的要不要銅錢……你缺紙墨嗎?我給你捎回來些。”等做好涼拌菜,先給家裏人都嚐嚐!顏君齊沉默一會兒,忽然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盧栩:“嗯?”顏君齊從抽鬥抽出那封折好的信,沉靜道:“去上書。”盧栩懵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上書?上什麽書?他兩份兒記憶裏也沒平民百姓上書的概念。盧栩:“給誰上書?”顏君齊:“縣令大人。”盧栩強自鎮定:“我看看?”顏君齊把信遞給他。古字加古語,盧栩連蒙帶猜勉強能看出個大概意思:顏君齊寫了封“給縣長的信”反映皂隸收糧貪墨。他盯了好一會兒,維持好他的文盲人設:“這是寫的什麽?”顏君齊逐句給他解釋,盧栩在顏君齊膽子真大和文采真好間兩頭徘徊,不知該給顏君齊拿什麽主意。他問:“你寫這個不會被抓吧?”顏君齊:“我既已考上童生,即使未能入府學,也是可以向本地父母官上書直諫的。”在立國之初,朝廷為攬才鼓勵民間直諫,普通百姓可直接向皇帝上書,不論是論政、自薦、告禦狀,統統不限,後來實在是處理不來,才逐漸默認平民要有舉薦才能上書中樞,而地方則依舊保留了白丁上書直諫的權利,隻是尋常百姓不知道罷了。盧栩就不知道,他覺得顏君齊膽子太大了些。隻有官告民,哪有民告官的?盧栩:“要不你給我,我趁人不注意扔進縣衙?”他們縣衙院牆不太高,翻牆也好翻。顏君齊不自禁笑起來,幾日的沉鬱散盡,人也清朗起來。他聽懂出了盧栩可能自己都沒注意的潛台詞:這書,是該上,隻是出於擔心,盧栩不想讓他上。顏君齊上書的心更堅定了:“去年童生試我有幸見過縣令大人一回,他並非不顧百姓死活的貪官庸吏,即使看罷生氣,也不會拿我一個小小童生如何。”盧栩:“人心隔肚皮,你怎麽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慈善,萬一就是他默許的那些皂隸差役呢?就算他不知道,他們敢瞞著縣令明目張膽這麽做,豈不是更有恃無恐了?你這一上書,還不知道得罪什麽人呢,你要考舉人,被穿小鞋怎麽辦?”顏君齊:“若朝廷吏治如此,我不考也罷。”盧栩:“……”他覺得顏君齊這極端的脾氣得改改。盧栩逮著顏君齊好一通勸說,“隻對是不行的,你也得講方法,比如我幹了什麽錯事,盧舟跳出來把我一通指責,就是我做錯了我也肯定想揍他。大人都是很愛麵子的。”顏君齊點頭微笑:“嗯,所以我寫得很委婉。”盧栩:“……”盧栩腦中回想顏君齊文章的分段,先是分析一番天下缺糧,觀陽地理位置和物產的重要性,再列數據和實例說明如今百姓生活之艱難,又誇了縣令治理功績,最後才圖窮匕首見說小吏欺上瞞下的危害和可惡,請縣令明察。結構是沒什麽毛病,顏君齊還把皂隸貪墨定性了欺上瞞下,蒙蔽上峰,和勤政愛民的縣令無關,盧栩自認自己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但是吧,顏君齊在拍馬屁誇人上,缺了點筆墨,在批評罵人上,又有點狠。雖然他一句都沒說賦稅的不好,但字裏行間,都在表達屢屢加稅又層層盤剝,這就是逼人造反。那句“治之安豈能久乎”,他個學渣都看明白了。盧栩撓頭,仔細想來,顏君齊所列的每日糧價變化,觀陽縣百姓如何買不著糧,一兩銀子每天能兌換多少銅錢,還都是他說的。盧栩:“……”問就是後悔,他閑的,每天跟顏君齊說這些幹什麽!顏君齊直勾勾地盯著他,“我也思索許久該不該寫,該不該呈送這封書信,為人處世的道理我自然懂,若沒見到尚可麻痹自我當作不知,但既然見到,聽到,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那日的所見所聞,如巨石墜在我心裏,我日夜拷問自己,讀了那麽多書,如果考不上舉人進士,便是白讀了麽?”盧栩被他那雙如火在燃的眼睛說不出話來。“我本是猶豫的,幾次想把它燒掉,”顏君齊手按在那封信上,漸漸用力,眼中小小的火苗旺盛起來,“不過今天聽你一席話,我想通了。”他整個人都恣意暢快,語氣激昂,語速加快,壓抑在胸久久激蕩的東西噴薄出來:“君子俯仰無愧天地,外不愧於人,內不愧於心,我若不做,心難寧,意難平,更讀不下去聖賢書的,做了,最多不過是前途而已。如若不能濟世,我便修身,大不了,我不念了,我便隨你開荒種田做買賣,也許還更痛快!”顏君齊傾身到盧栩麵前,好像要湊近把心給他看似的。盧栩愣愣的,他的閱曆,智力,思想,都不足以讓他讀懂顏君齊身上的孤獨、激憤、決心,正在成長的三觀和靈魂,但盧栩卻能感受到他身上迸發而出的信任和坦誠。顏君齊願意把真心掰開給他看,把腦子扯平了給他瞧。這時候,盧栩憑直覺知道,他不能再勸,再勸就要辜負顏君齊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