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說的。”他失憶了嗎?這些全都是他從前對她的評價,一字一句,分毫不差,有過之而無不及。


    “隨你!”他果然不應該對她有太多期望,想要她有一天可以成為站在他身邊、陪他分擔煩悶的女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她或許可以把家操持得妥妥帖帖,可她永遠懂不了他的負擔,更別指望她能解憂。


    “……”什麽跟什麽啊?他就這樣口吻惡劣地拋下兩個字,甩袖,厭惡地瞪了她眼,走了?


    “少奶奶,那我也去忙了。您快去飯廳用早膳吧,老夫人和邢夫人都等著您呢。”感覺到少奶奶的體內有股無名邪火在滋長,小廝很識相地撤退。


    “哦。”雖然覺得這個清晨充滿了莫名其妙,但邢歡畢竟不是喜歡胡亂遷怒的人,她低哼了聲,剛打算抬步,才瞧見小廝懷裏捧著好多壇辣椒醬,不禁好奇地撩起了眉梢,“等等,你抱著那麽多辣椒醬做什麽?”


    “大少爺唄。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帶了一整車的辣椒醬回來,大夥全都忙著搬呢。”


    相親相到徹夜未歸結果帶回來的不是女人,而是辣椒醬?邢歡愈發覺得不對勁了,“是老幹爹的辣椒醬嗎?”


    “對啊。大少爺做事真是越來越沒章法了,大概是那個王家四小姐喜歡吃辣椒醬吧。”


    “咦,你沒聽說過有些人的閨房之樂就是玩花式嗎?什麽辣椒醬啊、蠟燭啊、鞭子啊……興許大伯就是這麽重口味的人呢,很正常嘛。嗯,辛苦了,慢慢忙,誰讓你們攤上這麽個主子呢。”放勒個屁,他會為了那個什麽四小姐的喜好,跑去找老幹爹拿那麽多辣椒醬?不可能!她拒不接受這種說法。


    “……”小廝沉默了。少奶奶滿是醋味的私心,他感覺不出來。倒是她的說辭,還挺符合大少爺的個性。


    就這樣,又一則傳言以趙家莊別院為發源地,開始步入了廣為流傳的階段。


    ——趙家莊的大少爺口味很重,那個王家四小姐口味更重,需要一整車的辣椒醬才能滿足這兩個人。


    老幹爹牌辣椒醬也因此,多了一個功能。


    第三十六章


    做了兩年怨侶的趙永安和邢歡終於圓房了,本該是件喜事。


    然而,事態的發展讓這一切看起來更像一場鬧劇。


    通常□愛後,會是更進一步的恩愛,數不清的耳語溫存,鶼鰈情深。可趙永安卻連早膳都來不及用,就這麽留下邢歡影單影隻地出現在飯廳裏。對於若幹好奇昨晚事態的人,他沒有一句交代。就好像,那不過是一場錯誤,醒來後,一切還是要回歸正軌。


    又通常識相的人都不會去打擾這對遲了兩年才經歷新婚之夜的小兩口,任由他們放縱一次,睡到自然醒。可偏偏,身為大伯的某人不懂體貼,一盆滾燙熱水澆得轟轟烈烈。


    “趙靜安,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早上那種行為算什麽意思?”斥責不了已經沒了蹤影的永安,老夫人隻好把矛頭對準靜安。


    “手滑。”對此,趙靜安給出了最簡單也最不負責任的解釋。


    “……你的手到底擦了什麽,可以滑成這樣?!”積聚在老夫人心口的怒火有了宣洩的途徑。隻是轉念想了想,她突然又平靜了,“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怎麽樣?”她的目的很明顯,隻要這個兒子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別再吊兒郎當遊戲人間,那一切荒唐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誰是王伯伯?哪個四小姐?”很尋常的問話,卻讓心不在焉的靜安覺得沒頭沒腦。


    “就是你昨兒替我去見的那個姑娘啊!”


    “哦……”經由點撥,他總算想起了,“還不錯。”


    這回答會不會太應付了點?什麽叫還不錯?他當年形容菜市裏賣魚的姑娘,也說還不錯。顯然,老夫人想要的絕不僅僅是這麽雲淡風輕的一句話,“那昨兒晚上你們去哪了?哎,雖說一個姑娘家頭一次和男人見麵,就鬧得徹夜不歸,於理不合。不過,你要是真喜歡,一見就鍾情了,娘也不阻攔。”


    “昨兒晚上?”他就像是個失憶的人般,滿臉茫然。在瞧見他娘瞪圓的眼瞳,感受到她隨時會爆發的怒氣後,他輕笑著給出回應了,“孤男寡女還能去哪?”


    “如此甚好,甚好啊。”雖然進展快了點,老夫人還是表現得寬容又開明,笑嗬嗬地合不攏嘴。


    但並不代表飯廳裏人人都能感受到這種喜樂氣氛。


    起碼邢歡在聽到這樣說辭後,手裏的碗就不幸落在了地上。


    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響,讓所有人皆是一愣。好在,兩位老人家並未多想,邢夫人隻關懷地問了句:“怎麽了?”


    “手滑……”


    “是嗎?你和大少爺還真有默契。”


    邢夫人聽似無意的感慨,卻讓邢歡心頭一驚,連抬眸的勇氣都沒有。娘該不會是已經察覺到什麽了吧?這話,是警告嗎?警告她別癡心妄想,也別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兒。


    “歡歡手滑是可以理解的。來,多吃點,昨晚晚上辛苦你了,補補身子,今晚繼續。”老夫人神情自然地出聲,堆著殷勤笑意,不斷往丫鬟新遞上來的空碗裏夾菜。


    邢歡抽搐著嘴角,想說,就算昨晚的事是真的,這些醬菜啊油條啊也補不了身子吧。


    “第一次是會比較疼,習慣了就舒服了。”


    “……”連向來寡言的娘都發話了,還是那麽震撼性的話,邢歡隻能無言以對。


    ——砰。


    於是乎,又有人的碗從手心裏掉落。


    一片靜默中,邢夫人慢悠悠地轉頭看了眼製造出這聲響的始作俑者,輕詢:“大少爺手又滑了嗎?”


    “哦,不是,我故意的。”他淺笑,供認不諱。


    那些個刺耳的歡喜氣氛,他不想感受。


    “嗯?老夫人,看來大少爺是不滿您的偏心了,昨兒晚上他恐怕也累著了。”邢夫人含笑點了點頭,替他找了個藉口粉飾失態行徑。


    好在,沉浸在和樂氛圍中的老夫人沒有多想,“是是是,靜安,你也多補補,再接再厲。要不,娘一會去見見你王伯伯,幫你們挑個好日子,盡快把事兒辦了?”


    “不行!”


    誰也沒料到,出聲抗議的人會是邢歡。


    她幾乎沒有多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為時已晚,隻瞧見一雙雙目光齊刷刷地朝著她射來。尷尬地舔了舔唇後,邢歡幹笑著抬頭,恰巧對上趙靜安玩味的笑容,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可說出去的話兒就像潑出的水,收不回來了,她隻好硬著頭皮替自己圓場,“呃,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怎麽能那麽倉促。該好好謀劃下,替大伯辦得轟轟烈烈點,也剛好能藉此機會讓江湖兒女們知道大伯回來了。”


    “有道理。咱們趙家莊好久沒喜事了,是該好好辦一辦。”甚為牽強的解釋,仍舊沒讓老夫人多心。


    “那就交給邢歡去操持吧,嫁進趙家莊那麽久,你也的確該為老夫人分擔些事兒了。”


    “……”娘!人家都說知女莫若母!您是看不出您女兒已經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嗎?還要替他操持婚事?殺了她都辦不到!


    “親家母這話深得我心啊,我也想讓歡歡出麵替我操持。”老夫人的考量很周全。邢歡的個性太寬厚了,若是不趁這機會讓她先立威,就怕往後靜安娶了妻,對方會仗著大少奶奶的身份欺負她。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太厚此薄彼,“靜安,你怎麽看?”


    “我沒意見,如果弟妹不嫌麻煩,那就有勞她了。”一字一句,他說得咬牙切齒。她若是敢點頭,他一定再摔一次碗,這一次會狠狠地朝著她的腦袋砸!


    “好……”


    可邢歡就是這麽不怕死,不管心口有多澀,她還是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天真以為,或許這樣,能阻斷自己那些要不得的念想。


    便是這一聲低應,讓飯廳氣氛陷入僵持,眼看著趙靜安當真忍不住隨手撩起一旁的碗,突然有個丫鬟冒冒失失地跑了進來,“報告大少爺,有位姓王的姑娘找你。”


    “有沒有說找他做什麽?”沒等靜安回話,老夫人就忍不住搶白了。


    “說是想大少爺了……”這話真肉麻!


    “哎呀,兒子,你不錯啊,一晚上就讓人家姑娘掛念成這樣。”


    自家口沒遮攔的娘親,他沒空理會。由始至終,他的視線始終膠著在邢歡身上。本想下意識地吩咐丫鬟把人打發走,可當捕捉到不遠處那個逃避著他目光的身影後,他承認自己幼稚了,“去告訴她,我也想她了,讓她等下,我一會就去。”


    語末,丫鬟退下,他毫不遮掩的視線依舊定定地落在邢歡身上。


    就這般靜默著,靜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或者哪怕隻是一個挽留眼神,他也會放棄這種無聊的負氣行徑。


    可是,什麽都沒有,她一味地低著頭,彷佛不管他身邊站著的女人是誰,都與她無關。


    是啊,與她何關呢?她在乎的人從來隻是她掛在嘴邊的相公。為了討他歡心,不惜掩埋掉本性,兢兢業業地扮演好賢妻身份,把家操持得有理有條,甚至連他這個做大伯的婚事都要插手。如今,夫妻之名維持住了,夫妻之實也有了,他憑什麽還奢望她能分出神來關心他?


    果斷起身,逃離這種場麵,是趙靜安唯一能做的事。


    “嘖嘖,熱戀中人也太迫不及待了。來來來,我們繼續吃,別理他。”老夫人逕自沉浸在自己構想的場景中。


    大家恢復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狀態。


    唯有邢歡,兀自望著丫鬟新遞上來的碗發呆,心不在焉地撥弄著婆婆夾進她碗裏的辣白菜。一股酸澀感控製不住地往上湧,她想哭,卻又不敢在這種場合放縱自己的情緒,可這樣強忍著又著實難受。


    終於,她按捺不住了,“我……婆婆,娘,我吃飽了,先回房了,你們慢慢吃。”


    *


    回房,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像以前一樣,麵對那一麵麵四四方方的牆,世界很小,想法很少。不去看,不去聽,不去問,日子得過且過,也就沒了煩惱。


    可邢歡再也拾不回從前的理智。


    她有好多問題憋藏在心裏,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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