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怪叫什麽!想把人都吵醒嗎?”倒是永安,若無其事地瞪了眼那位丫鬟,“打盆熱水送去二少奶奶房裏。”


    “哦哦哦!”丫鬟頻頻點頭,匆忙奔開,仍不忘目光詫異地回頭張望。


    “我們府裏的丫鬟都那麽神經質嗎?”一驚一乍的為了什麽?他長得有那麽恐怖?半夜見到他就是活見鬼了?


    “哈哈……”歪過頭思忖了片刻後,邢歡溢出了一聲笑,接獲到他不明就裏的目光後,她才解釋道,“她隻是奇怪你竟然會抱我。”


    “……我給人的印象就是那麽的不近人情嗎?”他是她相公沒錯吧?至少在旁人眼裏,他們的夫妻關係還存在著,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嗎?


    “嗬,放我下來吧,不動動腳會一直麻著。”麵對他的問題,邢歡隻能幹笑以對。


    何止是不近人情。從前,他對她壓根就沒有人情可言,他們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陌生人……不對,應該說是仇人。他一見到她就來氣,那些個行為舉止活像是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


    永安沒有再堅持,如她所願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搭在她肘間的指微微施著力,攙扶著她走。印象中長長的廊道今日卻短得讓他來不及細品相攜的氣氛,甚至沒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惡劣。


    娘曾講過,娶妻娶賢,邢歡一定會是個賢妻。她的確是,他也以為她一直都會是。結果,人生當真就像是一盤棋,落子無悔。他走錯了那一步,便是滿盤皆輸。


    就這樣認輸了嗎?永安不甘願,他不信,兩年的朝夕相處會在幾日間就化為烏有。


    “那麽晚了,你不睡嗎?”被他一路攙扶著回房入座,沒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響房門端來熱水。邢歡揉搓著還有些麻痹的小腿,側過頭,好奇地看著抱著水盆愣在門邊的趙永安。


    “把腳放在熱水裏泡泡,會暖一些。”他驀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擱下,隨手握住她的腳。可當指尖剛觸上她的鞋尖時,頓了片刻,忽地,像燙著了般鬆開,尷尬轉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麽看!自己來,難不成還要我來伺候你?”


    邢歡哪敢有這種妄想,便是因為從未想過,這話在她聽來也不覺得有什麽。彎身褪去鞋子羅襪,她連試水溫的動作都沒有,直接把腳伸進了水裏。木盆裏的水兒因為這驚擾,不安分的蕩漾著,她怔怔看著沒入水麵的腳,不自覺地想起那個連腳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歡。”分明是夫妻,可是這般坐著竟然是會相顧無言。她自顧自地發呆,他隻能像個旁觀者。這樣的沉默,讓永安覺得不慡,他張嘴喚了聲,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追問道,“適才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嗯。”隔了那麽久才被問起,她大可以裝傻,隻是邢歡不想。


    他或許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別戀,別再礙他的眼、絆他的腳。而她更是覺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該把話兒跟他講明白,不清不楚的,會誤人誤己。


    “死肥豬!你活膩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開,見她受了驚打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話鋒又驀地一柔,“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的?”


    “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識到了,定會在這念頭還沒成形時就果斷扼殺掉。心悸的瞬間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遠的時候了,“應該是他說自己被好多人綁著在樹上打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我也需要安慰。”


    “該死的!那是什麽時候?!”他到底是錯過了多少?兩年了,他們之間可以拿來講述的回憶少得可憐,她和趙靜安之間卻彷佛有說不完的過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鎖在房間裏啃幹糧,然後陪著一姐在群英樓的梨樹下聊天。”她幾乎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撒謊不胡扯,難得對他毫無隱瞞。


    可這話在永安聽來硬生生地被誤解成了另一種意思,她所闡述的時間地點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鄭重其事地點頭,用自己的想法來解讀她的話。她沒有變,隻是懂得欲拒還迎了;她沒有當真喜歡上他大哥,隻是故意在氣他;她不是真的為了靜安才留下的,隻是想換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對,就是這樣的。無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倆,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會再把這感覺講給任何人聽,早晚會帶著這個秘密識相消失,一定不給趙家莊蒙羞。


    邢歡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斷,“陪了你兩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他反省了承認了,以前的確待她太過分,但他也不是沒有絲毫可取之處的,不是嗎?


    無言以對,是邢歡唯一的回應。什麽叫“陪”?是讓對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溫暖,可以自信地覺得不管怎樣,都有那麽一個人會撐著她。事實呢,這兩年她過得比一個人時更孤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隻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來順受。但,是我擔起責任娶你,不是我哥。”不管當初做出這個決定時有多違心,有多怨。至少,他沒有讓她難堪,沒有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驀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麽開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頭也開始跟著痛。


    “你那麽孝順,應該不捨得讓她們為難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她就是不捨得,沒法不去顧念那兩位老人家,沒法視而不見她們眼中閃爍著的希冀,做不到喜歡就搶不喜歡就甩的任性。娘說,想讓她快樂,她又何嚐不想讓娘更快樂,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話說回來,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說了一堆,讓她煩躁又慚愧,最後又突然把一句話貌似能讓一切峰迴路轉。不得不說,這抑揚頓挫把握得極好,徹底讓邢歡懵了理智。


    “我們有兩個選擇。要麽假裝恩愛,讓她們暫時放心回祈州,到時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歡喜,往後再想個兩全的辦法跟她們稟明一切;要麽明兒一早就去告訴她們,別做夢了,我們倆完全不可能培養出感情,你喜歡的是大少爺不是二少爺。”


    二少爺,這真的是選擇嗎?有餘地嗎?她哪來的膽量坦白那些話。這不是敢愛敢恨,是作死啊。娘會恨不得沒生過她這種不知廉恥的東西,婆婆會氣她不識好歹恩將仇報,趙靜安……趙靜安會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層層考量,讓邢歡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我選第一個!”


    是不是真能皆大歡喜,她不知道。就當是陪他演一出補償她兩年前不合時宜地出現,盡最後的力成全他和管曉閑。


    “乖。”他滿意地笑,“水涼了,把腳擦幹,睡了。”


    “……你不走我怎麽睡?”


    “我走了,我們怎麽睡?”看她神情呆滯,他別過頭無奈地嘆了聲,耐著性子解釋,“恩愛夫妻不是應該同床共枕的嗎?你覺得如果繼續分房睡的話,平日就算再如膠似膝,有人會信嗎?我不覺得我娘和邢夫人會像你那麽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演戲也不用演得那麽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張軟榻。”他適當做出妥協,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時候,悄無聲息地爬上床。


    *


    老夫人說,一日之計在於晨。


    這話兒一點都沒錯,似乎自從老夫人和邢夫人來了之後,別院的每個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剛亮透,馬蹄聲就劃破了宅前巷子裏的靜謐。一輛看起來很是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別院門前,小廝們趕緊迎了上去,便瞧見他們家大少爺利落地跳下馬車。


    “大少爺早啊,您辛苦了。”相親相到徹夜未歸,想必一定火熱又激烈吧,聽說這種事很耗體力的。


    “不苦不苦,為人民服務。”他理了理衣袖,堆著笑臉,仿若很體恤下人般地抬手拍了拍小廝的肩,“小、小劉啊,車上那些辣椒醬搬去廚房。”


    “大少爺,我姓王……”淚眼望天,他們家大少爺不記人名的習慣,原來還沒有改呀。


    “咦?你什麽時候改姓了?”


    瞧瞧,他說的多理直氣壯,小廝握拳,咬牙,為了自己的姓氏而奮鬥,“報告大少爺,我一直都姓王!我爹姓王!我爺爺姓王!我爺爺的爺爺也姓……”


    “好了好了,老清老早的,別太激動,對身子不好。”這憤青般的激情,靜安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吶,我是個很開明的主子,一般來說你姓什麽我都沒意見。但是,最近請不要在我麵前強調你的姓,我怕我衝動起來會把你打到短時間生活不能自理。”


    哈,他們家皮厚到無所不怕的大少爺,幾時起竟然怕起了他的姓氏?一股驕傲感油然而生的同時,小廝隱隱猜測到了起因,“大少爺,該不會昨兒那個你王伯伯家的四姑娘,把你個嚇著了吧?”


    “你夠了!”他這個主子是不是真的開明過頭了?


    以至於下人們不僅喜歡捧著一堆感情煩惱找他尋求慰藉,還喜歡纏著他討教追女人的法子……這些他都忍了,憑什麽他那麽知心,結果他們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姓小廝識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兒,頻頻搖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再多話了。


    “邢歡呢?”


    “……”


    瞪了眼那張仍然被封印著的嘴兒,靜安耐不住臉色一黑,“說話。”


    “我說大少爺,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你在溫柔鄉銷魂了一整夜,少奶奶可沒有,這會當然是還在睡,難不成要她出來列隊歡迎你?那也行,我讓她丫鬟去叫醒她,你在門口等著哈……”


    “閉嘴。”果然不該有好臉色,他們家的下人個個膽子都很肥,一張嘴就像在噴糞,“我自己去找她。”


    “……”呃,大少爺,闖自家弟妹的閨房不太好吧?說不準就瞧見了什麽不該瞧見的。


    第三十五章


    那些個在下人們眼裏說不準的事兒,發生機率很低。比較不幸的是,趙靜安今天運氣好得離奇,就算是機率再低的事兒,他都會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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