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女施主,老衲乃修佛之人,喜清淨,怕吵鬧。”很快,他又恢復淡定,若無其事地解釋道,無需等邢歡反應,他又兀自繼續起了方才的話題,“請問,您是否真的答應要嫁給師弟?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誘僧是大罪,會被施火刑。”


    “喂!老禿驢,說好不帶威脅的!”悟色忍不住了。這是在徵詢邢歡意見嗎?擺明了就是不穿衣裳的威脅!


    “銅人!銅人!把這貨的嘴也堵起來!”殺氣又來了,又來了。可就像方才一樣,來去匆匆,很快,他又鎮定了下來,“女施主,請問您要嫁給……”


    “別……別問了,我沒答應,沒答應,沒答應。我沒有誘僧呀,我和悟色大師之間清清白白,隻有純友誼。”邢歡想,出家人的耐心果然不容小覷,如果她再不給個明確答案,這位老禿驢……不對,是老方丈說不定會一直一直問下去,沒完沒了。這還算小事,倘若她真成了誘僧了罪人怎麽辦?她不想被火燒死呀。


    “……”


    “……”


    “……”


    沉默,交替疊加,上演在街頭的鬧劇褪去常有的浮誇色彩,被幾絲寓意不明的澀包裹住。


    悟色攏起墨眉,甚至開始懷疑當日離開時在她眼中隱隱浮現的依依不捨,會不會隻是他的假想?如若真的有情,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她都不會這般毫不猶豫的拒絕,好像他就是個急於被脫手的燙手山芋般,不該再出現,不該再打擾她對她相公忠貞不渝的愛。


    “師弟,女施主說她對你沒興趣,我們回去吧。”要到了想要的答案,老和尚決然地揮開邢歡的手,抬步,去意已決。


    “銅人!把這貨的嘴堵起來!”悟色忍夠了。搞定女人,還要被一群師兄弟強行陪同著,滋味有夠爛;有個恨不得他天天待在廟裏敲木魚敲到身上結蛛網的師兄,那感覺更爛;最爛的莫過於,滿腔希冀貼上來,就為了聽她道一句他們之間隻有純友誼,“跟我走。”


    他不由分說地捏緊她的手腕,連讓她甩脫以證自己沒有誘僧的餘地都不留,邢歡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和尚,見傳說中的銅人正忙著堵他的嘴,才暗暗鬆了口氣,“大、大師,要去哪?”


    “去把趙家莊砍柴的砍了。”


    “不是不是,你聽我說,沒有砍柴的……”機會難得,她試圖想要把一直以來的誤會解釋清楚。


    “歡歡妹妹,你的嘴是不是也想被堵起來?”


    “……”她識相噤聲,捂住嘴,頻頻搖頭,那些銅人看起來太精壯,她得罪不起。


    第二十六章


    原來等一個人回家的滋味,是那麽的不好受。


    時至今日,趙永安才領教了這種感覺,他刻意不去回想過去的那兩年歲月裏,邢歡為他等過多少次門,最後換來的都是他不耐煩擲出的休書。她總能不惱不怒,乖巧地將那些讓人難堪的休書收下,然後跑去為他煮宵夜,跟著就如他所願地消失。


    應了那句江湖名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永安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輪到他該償還的時候了,他隻是做出了個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決定,那就是不管這次她的出走是為了哪個jian夫、也不管這一回她又會搞出什麽大會,總之,隻要她回來,他保證不發火不寫休書,嚐試著對她笑。


    可惜,這個決定隻維持了一盞茶的功夫。“所以,根據可靠線報,少奶奶現在應該還在城門口。不過,方才前線傳來了最新消息,就在管姑娘的劍即將刺穿少奶奶的喉嚨時,大夥剛想現身,峰迴路轉了,有一群和尚突然出手相助……”


    小廝的匯報仍在滔滔不絕地繼續,趙永安卻沒心思認真去聽,堵窒在胸口的那口悶氣越來越旺盛。最後,他忍無可忍地出聲打斷,“她真的這麽說?”“啊?什麽?”二少爺,有不懂的就問,的確是好習慣,但是能不能也請別問得那麽跳躍。“兩年忍辱負重的日子,她受夠了?要不是因為有承諾在先,她早就走了?隻有眼睛被屎糊住的蠢貨,才會把我當寶?1“哎呀,二少爺,您的記性真好,我才說了一遍您就全記住了呀……”“給我閉嘴1他不想記住,可該死的就是一字一句記得深刻,想忽略都難。


    他有那麽爛嗎?爛到需要先用屎糊眼睛,還得變成蠢貨,才會看上他?


    他有給過她那麽多氣受嗎?多到需要讓她動用上“忍辱負重”這四個字?


    他有逼她給過任何承諾嗎?沒有,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承諾!就連拜天地高堂,都像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她為什麽不走?第一次拿到休書的時候,就可以像現在這樣留一句“我成全你”,然後迅速消失在他眼前。是她!是她死乞白賴地要留下,恬不知恥地拿著一封封休書,口口聲聲叫他“相公”!


    現在倒好,當眾角色大互換了?倒像是他一直以來非她不可。“哈,笑話了。你們說,我會需要她把我當寶?見鬼了,我會那麽沒眼光?她要氣質沒氣質、要學識沒學識、要才幹沒才幹、要理想沒理想、要賣相沒賣相,也就打扮下勉勉強強還算能見人。我會看上她?我看上她哪一點?看上她才是眼睛被屎糊了1“……”一幹小廝沉默了。


    他們沒辦法搞明白二少爺究竟是想要他們附和呢,又或僅僅隻是說給自己聽的,為了掩蓋掉他最近越來越不對勁的行為。不在乎一個人會這樣失態嗎?不在乎一個人會因為對方一句話就歇斯底裏嗎?就連小廝們都看明白的答案,他們有氣質有學識有才幹有理想又有賣相的二少爺,顯然還沒明白。“說話!你們全都不出聲是什麽意思?1“……”讓他們閉嘴的是二少爺,現在非逼著他們說些什麽的仍然是二少爺。真正忍辱負重的是趙家莊的眾位小廝們,沉了沉氣,總算有人敢先身士卒了,“報告二少爺,出手救少奶奶的人是和尚,和尚耶,您……您不需要去抓jian嗎?”


    根據近來的了解,眾人總結出,二少爺有兩大嗜好——寫休書、抓jian。


    所以這種時候,就該根據他的喜好,順著他的毛撫。“對!備馬!跟我去城門口抓jian1


    *


    狹小的轎廂裏空氣很凝滯,多了一道裹著厚實棉襖的臃腫身影後,愈發顯得擁擠。


    可轎子的主人很是享受這種連轉過身都很困難的感覺。


    彷佛生活中從此多了一個人,隻需感受著她淺淺的呼吸,他就再也不敢放肆調戲良家婦女、不敢衣著招搖舉止放縱……不敢做任何她不喜歡的事。


    悟色一直都知道,被管束著也是一種幸福,隻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甘願像現在這樣作繭自縛。


    他轉眸看向身邊渾身不自在的邢歡,即使離得那麽近,真切感受著她的存在,心頭那絲患得患失的錯覺依然存在。這代表了什麽,他暫時不想費時去理清,眼下的他們有太多當務之急。


    比如,抱她。


    這個念頭形成的瞬間,他就已經抬手將她拽拉緊懷裏,不斷圈緊的雙臂,像是恨不得能把她嵌進懷裏。“大師大師,那些都是什麽人吶?”


    可惜懷裏女人似乎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心緒,尋常的問話、自然的口吻,一再證明著她似乎很心如止水。悟色閉了閉眼,從喉間溢出一絲低哼,伴著呢喃話音,“別吵,那麽久沒見了,先抱會,讓我抒發下思念。”


    他的話不能當真的,但不妨礙她為之感動,並聽話乖乖停止了所有舉動,就這麽傻坐著,任由他扣緊手臂,將臉頰埋入她的髮絲。“歡歡妹妹。”原本單純的擁抱,因為他的不安分開始變了質。他半眯著眸子,伴著這聲淺吟,指尖挑開她覆在耳邊的髮絲,擾人阻礙被去除,舌尖肆意地席捲過她的耳廓,上下徘徊,透著留戀。“嗯……”她感覺到身子在發軟,那記從唇間鑽出的音調分不清是吟哦還是回應他的叫喚。僅存的理智告訴邢歡,這麽做是不對的,他的真真假假她猜不透,或者他隻不過是一次次逗她玩逗上癮了,而她,竟在這看不透的溫存裏迷失了,“喂,別玩了……”


    道德感逼使她覺醒,揮手推開身前的男人。


    然而,這股清醒的意識沒能維持太久,轉眼就在他簡簡單單一句話中渙散。“我還俗了。”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了。“……”如果這一刻問邢歡,天底下最讓人動心的話是什麽,她一定會堅定不移地回答——我還俗了!“笑得那麽蕩漾做什麽?我不是為了你。”“……誰管你為什麽還俗啊!你就算明天就成親,也不關我事1她是不是得了什麽病?以往每次都會被他這種無聊的伎倆氣到嘔血,為什麽這一次竟然覺得好甜好懷念。“是嗎?那我請帖也不用給了?”笑看著她的口是心非,他挑起眉梢隨口問了句。


    沒料,邢歡當真了,“你真的要成親了?我沒有那麽快就想當幹娘,你不必那麽急埃”“哎……歡歡妹妹,我知道你恨不能相逢未嫁時。這就是命,認了吧,你也要加油,盡快讓我做幹爹。好了,我們難得重逢,別提這種傷心事了。來,再抱會。”


    聞言,邢歡毫不猶豫地揮開他不規矩的手,垂眸側臉避開他的輕佻,忽然沉默了。


    他到底回來做什麽?就為了把震撼消息挨個告知她分享嗎?還俗了,成親了,這未免也太戲劇化了吧,好歹照顧下路人的感受埃“怎麽?不捨得把我讓給其他女人享用了?”悟色饒有興致地捕捉著她臉上每一個表情,嘖嘖,很精彩。“怎麽可能!我是在想該怎麽恭喜你,送什麽賀禮給你。你未來娘子會不會繡鴛鴦被啊,要不我繡條鴛鴦被給你吧。吶,我沒銀子啊,貴重物品我買不起,我隻懂禮輕情義重……”連邢歡自己都能感覺到嘴角笑容有多牽強,隻好用滔滔不絕來掩飾掉那股莫名的不適感。“不如你把自己送給我。”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轎廂上,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那怎麽行。你們男人到底懂不懂什麽是責任?那如果實在有苦難言,就別娶啊;既然娶了怎麽可以三心二意!也不能全怪男人,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凡有點道德感的女人,就不該去破壞人家家庭,凡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她語無倫次的講了一堆,發泄多過表述,悟色靜靜看了她些會,嘴角微微一動,似笑非笑,“歡歡妹妹,其實愛情這東西沒道理的,就像內功一樣,跟時間無關。按理說應該老而彌堅、越久越無堅不摧,但那些老不死的往往會被森山老林裏竄出的後輩小生一掌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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