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輕寒猶未放,春意二分,樓閣新晴。


    春雨漸歇。


    欽天監寶樓二層。


    考核房間之內,靜謐如常,使得刀鋒撕裂靈木組織的細碎聲音,十分的清晰。


    李澈聚精會神的在雕刻著木雕,續刻木雕對擁有神通雛形千析手的他而言,並無太大的難度。


    他能近乎完美的承接前一位木雕師的技法,乃至連對方雕刻木雕時候的心境,都能實現複刻。


    而複刻,隻是【仙工】最基本的能力罷了。


    在其基礎上融入自身技法、感悟與理解,甚至推陳出新,才是仙工道果帶來的天賦上的變化。


    最主要的是,【仙工】道果所帶來的技藝天賦,並不僅僅局限於木雕。


    丹藥、神兵之類的,李澈覺得,他應該也能夠通過【仙工】道果的無雙技藝天賦來掌握。


    沙沙沙……


    李澈端坐在椅子上,脊柱挺的筆直,渾身氣血交織,隱約間與天地間彌散的神性一同融入到了身前已經徹底成型的“四臂忿怒三太子”木雕之中。


    木雕栩栩如生,手指間的褶皺刻痕都清晰可見。


    刻刀落下的角度,鑿下的深淺,木材在刻刀鋒銳下撕開的組織的開口變化與大小,盡數在腦海中如畫卷般鋪開。


    十指無比的靈活,刀具不斷的變換,雕、刻、鑿、剜、鏤……各種嫻熟技藝在指尖綻放。


    李澈闔眸,好似閉目在雕刻。


    可閉上眼睛,卻反而能看到的更多,感知的更多。


    他甚至融入了自己的感覺。


    前世記憶中,那腳踩風火金輪,手持紅綾攪動四海的童子形象慢慢呈現……


    砰——!


    一聲宛若花火炸裂般的聲音,自寶樓之外響徹。


    濃鬱水汽衝天而起,好似漫天春雨於這一刻紛紛炸開,形成朦朧水霧。


    屋內。


    坐在牆角的上官青虹微微動容,她湊到了雕花木窗,往外看去,便見得有白浪拍打。


    “起浪了!”


    上官青虹輕聲道。


    聲音不大,可在此刻考核房間內卻如驚雷,兩位少監紛紛走了過來,透過木窗往外看。


    寶樓臨著江畔而建,地基乃是一塊崖石,浪花拍打其上,炸裂成水汽衝天。


    因為城內的九龍江支流水浪常年下來都很平穩,如今一起浪就很明顯,且浪花炸裂開來,其中蘊含的神性,更是明顯。


    “好家夥,這小子是真有東西啊……”


    公羊連城捋須,有幾分驚歎。


    竟是真的引動了九龍江支流中的神性,惹來水浪,雖然浪不大,可李澈本身不過是十都級的木雕大師。


    “不錯,天賦的確不錯,根據原本木雕上彌留下的刻法與想法延續雕刻……可惜應該是沒有學什麽‘神雕法’。”美婦宮雲鯉也是讚歎了一句。


    “純靠天賦。”


    二人眼界自然是有的,李澈展現出的技藝,屬於將普通木雕師所掌握的技藝,近乎掌握到了化境,達到了十都級木雕大師的層次,可並未有掌握任何神雕技法傳承。


    另外,加上氣血與神性不足,隻能達到十都級。


    若是有神基修為,加上傳承的神雕技法,李澈必定能輕鬆成就九曜級木雕大師。


    而想要獲得欽天監二等客卿的考核資格,便是需要達到九曜級方可。


    不管是煉丹師、神畫師、神兵師亦或者是神雕師,俱是如此。


    欽天監內,諸工分門別類,可最終都是以客卿等位劃分高低。


    公羊連城和宮雲鯉基本上是認可了李澈的水平,這三等客卿名額乃是板上釘釘了。


    不過,李澈尚未停止雕刻,他們也就並未出言打斷。


    李澈最終能夠將木雕雕刻到幾成水平?


    又能將樓外九龍江中蘊含廟神神性的水浪,激發拍岸幾尺高?


    他們亦是想要看看。


    ……


    ……


    嗤——


    李澈闔眸的姿態,猛地一變,當最後一刀劃過木雕,完成最後一道勾勒。


    擺在工台上的整座木雕,像是倏地活過來般,天地之間有怒音陣陣,甚至有浪潮被攪動的聲音。


    李澈感覺神性木雕在不斷汲取著他的氣血,乃至貪婪到連他以龍象金剛道果隱藏起來的玄脈內氣都要牽引,汲取而走。


    胸腔之中【龍象金剛】道果震顫,像是一柄大刀,斬去了對方那偷偷摸摸的鹹豬手。


    李澈展現出的換血氣血盡數被抽幹。


    養性如溪的神性亦是徹底耗盡。


    李澈猛地後撤數步,激發出體內的汗液,顯得一派十分辛苦,體力消耗極大的模樣。


    木雕大師雕刻神雕,不僅僅耗體力,更耗費神性,身心俱是消耗極大。


    畢竟,雕刻神性木雕,已經非是普通的木工雕刻了。


    仿佛有虛幻的火焰焚燒而起,那是天地間遊離神性,九龍江中水被蒸發之後廟神神性升騰而起,被牽引而來所形成的異象。


    “成了!”


    房間之中,公羊連城和宮雲鯉眸光驟亮,二人瞬息出現在了雕花木窗旁,視線投落,望向了外麵平靜下來的九龍江。


    春雨淅瀝,江麵平緩,不起波瀾。


    二人怔然:“無浪?”


    上官青虹也冒出個腦袋:“不應該呀……”


    忽而。


    上官青虹眼睛一凝,她看向了九龍江的盡頭,那兒……


    有一道貫穿江麵的白蛇翻滾而來,一線江潮隔絕天與地!


    “來了……”宮雲鯉深吸一口氣,渾身卻不禁震動,隱約有股震撼。


    這聲勢……


    這是十都級木雕師所能引動的浪潮?!


    隻見那浪潮自江的盡頭滾滾而來,江水起伏,陡然塌陷了個數米般。


    嘩嘩嘩——


    伴著一股怒號之音,好似千軍萬馬滾滾而來!


    天地間的春雨驟然變得暴躁,豆大雨珠融合江水之氣,砸入人間,拍在大地。


    甚至,隱約間聆聽到江潮之下,怒吼、嗚咽、悲戚的聲音。


    宛如有一種蘇醒的神明,佇立在寬闊無際的瀚海之上,四顧茫然,仰天長嘯而哭泣!


    不知幾點神明淚,翻作千年憤怒濤!


    砰——!


    大浪狠狠的拍在了九龍江畔欽天監寶樓下的崖石之上。


    轟隆隆!


    佇立在雕花木窗前的三人,卻見白浪高高揚起,竟是一躍高過了木窗的高度,於他們麵前,宛若水簾瀑布般宣泄傾下!


    安靜,無聲。


    亦有,幾分震撼!


    濃烈至極的神性,伴著那傾覆而下的江水浪潮,而彌漫在天地之間,濃度幾乎比往日高上了四五成!


    公羊連城最先反應過來,麵容微微一變,神識波動,背後生出一輪神基,光華流轉,隱約有一尊模糊的神相要從神基之中映照顯化!


    猛地一揮手,霎時那濃鬱至極,籠罩整座寶樓的神性,盡數被排開,可那浪潮中的神性卻接連不休,像是被熾熱滾燙所蒸發。


    宮雲鯉亦是加入鎮壓。


    兩位欽天監的少監聯手,堪堪壓製住這份沸騰的神性。


    主要是廟神神性位階太高……


    上官青虹被衝擊的一張白皙姣好的臉,紅撲撲。


    李澈喘著氣,麵色微微泛白,一副消耗過大的模樣,後撤兩步。


    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是……融於江水中的廟神神性?


    那座【八臂獄蓮忿怒三太子】廟神神性?


    拉鋸戰持續了片刻,浪潮平息,神性也重新融於江濤之內,一切歸於平靜。


    公羊連城和宮雲鯉二人,長長吐出一口氣。


    差點……就弄出考核事故了。


    他們二人回到了木雕旁,眼眸中流露出了異色。


    “幾成?”


    “七成?絕然不止……九成?能引動如此大浪,惹來江中廟神神性這般沸騰……就算是出題者親自雕刻都未必能成吧?”


    美婦宮雲鯉忍不住說道。


    二人視線落在了李澈所雕刻出的木雕之上,並未看出什麽特殊的地方。


    可為什麽能引動這般浪潮?


    一具十都級別的神性木雕,何來這等神性契合?


    兩人陷入沉思中,不過很快他們就不去多想了。


    “李師傅,恭喜你,通過了三等客卿考核。”


    美婦宮雲鯉看向李澈,長長睫毛輕顫,眸光有幾分熱切。


    “你的身份令牌給我,我替你激發其中神性,伱再渡入自己的神性或者氣血,就能夠作為三等客卿的身份憑證了。”


    李澈取出了令牌,遞給了宮雲鯉。


    宮雲鯉接過之後,一縷神性自她掌心閃爍後消弭,頂繼而遞還給李澈。


    李澈隻感覺令牌上的那小廟圖案愈發的栩栩如生。


    “好了,李客卿,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欽天監客卿成員,享有執事待遇,以客卿令牌於欽天監內購買資源,可享受八折。”


    宮雲鯉輕輕笑道。


    “另外,你乃是神雕師三等客卿,可領取《大景欽天七元千手神雕術(上卷)》一份,不得泄露,不得外傳,另外也可以向欽天監接取神性木雕的製作任務,任務酬勞,欽天監隻分兩成。”


    “至於其他的福利與待遇,讓上官欽天丞等會與你細說。”


    李澈聞言,點了點頭。


    “這木雕……我們便取走了,李客卿,期待你成為二等客卿的那一日。”


    美婦宮雲鯉對著李澈溫和一笑。


    便與公羊連城帶著李澈雕刻好的木雕離去。


    ……


    ……


    上官青虹小臉紅撲撲,白嫩的肌膚泛起的紅暈久久無法消散。


    李澈怪異的看了她一眼,觀潮而麵紅……


    上官姑娘你不得了啊。


    搞得你好似神性過敏一般。


    “恭喜李客卿,從今以後,你我便是同僚了。”上官青虹紅著張關公臉般,笑道。


    上官青虹帶著李澈出了二樓的考核房間。


    一路上給李澈普及關於成為三等客卿所能擁有的待遇與好處。


    二人回到了一樓,卻早有兩人等候著,正是柳河與海傳英二人,顯然是知道李澈今日考核,便等候著考核結果。


    當看到李澈腰間係著的令牌的時候,二人不禁展露笑意。


    “恭喜李兄,成為欽天監客卿,從此往後,多多關照。”


    二人執禮,李澈還禮。


    “哈哈哈!能得青山前輩舉薦,怎麽可能成不了客卿,李兄,今夜咱們雲芳舫走起!為你慶賀!”


    柳河很熱情,勾欄聽曲他最擅長。


    況且作為欽天監的客卿,勾欄聽曲隻是最基本的業務能力。


    上官青虹踹了柳河一腳:“休要掉壞李哥!”


    “李哥可是有家室的人!”


    “哈哈哈說笑而已,說笑而已……對了,有個好消息要說與李兄聽。”柳河笑道,隨後看著李澈,道:“剛在來的路上……聽到了個勁爆消息。”


    “秦家那秦玉卿,玉麵毒羅刹……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被人射殺在了秦府之中!死狀極其淒慘!”


    “玉麵毒羅刹身死,李兄倒也可以睡個好覺了,這女人陰毒無比,本要遷怒於所有來自飛雷城的人,這下身死,李兄也算除了個大患。”


    “就是不知哪位高人……聽聞隔著數十裏地呢,一擊必殺!簡直駭人聽聞!”


    柳河搖了搖頭,驚歎無比。


    隔著數十裏,遙遙殺宗師……哪怕是嗑藥上去的虛弱宗師,那也絕然不俗。


    李澈露出驚異表情,心頭卻是猛地一鬆,長長吐出一口氣,一顆大石轟然落地。


    他畢竟隻有一擊“仙工巴雷特”的機會,所以一擊之後,秦玉卿是死是活,便看她的造化了。


    現在看來,秦玉卿造化不淺,死的痛快。


    上官青虹也是剛聽說,頓時驚訝不已:“秦家可是有神相老祖坐鎮,難道沒攔住?”


    “沒攔住啊,聽聞秦家神相老祖震怒不已,對方殺人手段,聽聞乃是機關秘術,故而秦家老祖聯係了鎮廟司,欲要徹查各方勢力,秦玉卿畢竟是秦府嫡係,被硬生生射殺在秦府之內……神相老祖的老臉都被抽腫了。”柳河收斂笑意說道。


    涉及神相老祖,他不好笑的太大聲。


    海傳英一直話不多,此刻卻忍不住怪異的看了李澈一眼。


    他們前一日剛與李澈說過秦玉卿帶來的威脅,結果第二日……秦玉卿就被人射殺於家中。


    海傳英自然不會覺得是李澈殺的秦玉卿,李澈什麽修為,秦玉卿什麽修為?


    二者差距簡直大的誇張。


    哪怕李澈成為欽天監的三等客卿,那與秦玉卿的身份亦是無法比擬。


    他隻是覺得,李澈的運氣著實很不錯。


    “秦玉卿這一死,金光府城怕是要亂一亂了,神宗分宗靈童考核之前,府城各大勢力本就會比較不安分些,秦家怕也要正好借著秦玉卿的死來發難,從其他幾大世家手中啃下些好處,少說幾條坊市幾個幫派要易主了。”


    海傳英沉悶說道。


    “而且,秦玉卿乃是金裂門大長老金軒的情婦……與之有所苟且,那金軒,可是一位神相境中的虛相修士,活了兩百年,甚是喜愛秦玉卿,甚至不惜將她提拔到核心真傳為止,傾斜資源培養。”


    “如今這般死了,這位神相修士,怕是會比秦家更憤怒,會徹查到底吧。”


    海傳英的話,讓李澈心頭微微一凝,雖然鄭重許多,卻並未放在心上。


    畢竟,殺死了秦玉卿,得罪了秦家,再多個金裂門……


    好像也不算多。


    債多不壓身。


    反正都是現在的他,碰不起的存在。


    眾人又聊了會兒,上官青虹去取李澈的客卿袍服以及所擁有的福利待遇。


    片刻後,李澈便領取到了他成為客卿後的好處。


    客卿袍服一件,九階武丹一瓶,《大景欽天七元千手神雕術(上卷)》一份。


    “這是‘欽天怒玄蛟武丹’九階上品,用的乃是怒玄蛟的真血所煉,藥性比九階下品的高上不少,因為藥性太強,李哥你服用時候,給其碾碎一分為三……可用於加速換血。”


    “差不多三枚就足夠你完成九搬換血了,大抵需要兩個月左右。”


    “屆時李哥可以來領取大景通脈法,這些成為客卿後都是免費送的。”


    上官青虹將東西一件件交給李澈,並給與介紹。


    “這是什麽?”


    李澈捏起一枚黑色琥珀般的晶石。


    “這是十都神性晶,三等客卿每月俸祿是十枚十都神性晶,李哥還在養性吧?煉化一顆神性晶,可加速養性……”


    上官青虹笑著介紹道。


    神性晶?


    李澈深吸一口氣……這就是資源啊!


    大城市才能接觸到的資源,在飛雷城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曹光身為一城之主,資產中都沒有神性晶。


    不過,或許是曾經有過,隻不過都被他煉化了。


    “神性晶大多產出於詭異廟的詭闕之中……因此隻有九曜詭異廟才能產出神性晶。”上官青虹好似知曉李澈在想什麽,介紹了番。


    李澈捏著神性晶。


    嚐試以神識偷偷感應。


    下一刻,眼眸不由一凝。


    因為……


    這神性晶中蘊含的……


    竟是與【無垢心】道果中的神性一般的純白神性!


    ……


    ……


    宮雲鯉和公羊連城兩位少監,捧著李澈雕刻出的“四臂忿怒太子”雕像,朝著欽天監寶樓的高層登去。


    當來到第七層時候,二人止步,繞著回廊而行,來到了一處茶室之前。


    幽幽茶香從茶室中飄出。


    “監副大人,今日由您出題考核,由李青山舉薦的三等客卿作品已經帶來,請您複評。”


    公羊連城捧著木雕,微微低頭,恭敬說道。


    “進來吧。”


    片刻,茶室內,傳來了淡淡的聲音。


    宮雲鯉和公羊連城二人踏足到茶室之內。


    便見得一張黃梨木茶桌上,一位穿著簡單白袍的清秀身影安靜的端坐著,正熟稔的用茶技泡著茶水。


    “就放門口那張桌子上吧,勿要擾我泡茶。”


    “是。”公羊連城將木雕放在了門口的小桌子上。


    那泡茶的清秀身影,泡好一碗茶,品啄了一小口後,便盡數倒掉。


    才是用布帕擦了擦手。


    眼簾微微開闔抬起,落在了那擺放於門口的木雕之上。


    隻是一眼,白袍身影眼眸頓時一凝。


    “嗯?!”


    “拿近點,放到茶桌上來。”


    公羊連城一怔。


    端起木雕便擺放在了茶桌上。


    監副細細打量,眼底不由閃爍一抹異色。


    “此子入過那座四禦詭異廟……”


    “觀過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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