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閣下有何事?”“你運氣不錯,適才我家主子聽見你在這兒打聽人,讓我來告知你一聲。”“你要找的, 乃是顧府大房的小公子,顧。”這人隻說了這麽一句,講完就轉身往樓上去了,留下興隆在後麵不迭地道謝。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原本都以為要兩手空空地回去了, 沒想到竟然碰到了好心人。三樓房間內,程術正聽著麵前的人匯報調查到的信息。“稟殿下, 廣陽王小世子今日進山打獵,救了一名身受重傷的男子,半個時辰前,對方已經將其帶回了府。王家三公子王鶴聽說此事,專門帶了一位大夫去了廣陽王府。”“據說那名男子受的傷並不重,都是皮外傷,隻不過瞧著恐怖了點。小世子覺得對方來曆不明,恐怕有詐,將人關起來了。”程術的視線從樓下高高興興離開的興隆身上收回,他轉了轉手中的茶盞,輕輕“嗒”的一聲,放回到了桌子上,道:“繼續盯下去,有什麽事第一時間稟告給我。”“是,殿下。”暗衛來無影,去無蹤,伶俐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隻有程術一個人。“殿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告訴那人了。”伶俐說完,心裏不禁奇怪,他們殿下一向同顧府小公子交好,今日聽到有人打聽對方,竟然讓他告知了那人信息。隻是再奇怪,伶俐麵上也沒有顯示出來。主子做事,豈是他們這些奴才可以置喙的?“做得很好,我們也該回宮了。”說完,程術在桌上留下一錠茶錢,便帶著伶俐走下了樓。多虧了從前官洄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告訴了他很多事情,其中就有對方跟淩珩第一次見麵的時間。今天就是官洄第一次出現的日子。重新再來一次,程術必然要將對方這個不確定因素牢牢掌控在手心裏王鶴帶過去的大夫是他的人根據程術對官洄的了解,他猜測對方很可能從來就沒有受過重傷,一切都是官洄裝出來的,這次王鶴帶過去的大夫證實了他的猜測,官洄那麽喜歡騙人,程術就叫他心想事成。他讓那名大夫給官洄下了一種慢性毒,不會要了對方的命,可之後一旦發作起來,就能讓對方生不如死。程術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官洄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還有,據他所知,自己的八皇弟和葛雲生也都在盯著廣陽王府。程術懷疑他們也是從兩年後回來的,不過這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差別。他跟程衍之間的皇位之爭仍舊是各憑本事。隻是令程術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在這裏碰到顧。程術來得比顧要早,但看到對方跟顧樸生,他卻不敢貿然出去。程術愧對顧,也愧對徐連。還是興隆到處跟人打聽顧的信息時,程術才稍微回神。當年徐家參加宮宴,徐連身邊跟著的就是興隆。程術記性好,即使隻見過一麵,也認出了對方。秉著幫兩個人的想法,程術這才讓伶俐去向那名小廝透露了顧的身份。程術就這麽回了宮。廣陽王府內,淩珩正在跟王鶴談論著官洄的來曆。淩珩一開始對官洄確實有幾分好感,但他生性風流,那點好感怎麽可能會讓他變得跟對方的狗一樣,自尊全無?清醒回來以後,他才發現官洄身上的古怪。淩珩何曾被人如此玩弄,哪裏能輕易放過對方。王鶴更是如此,他的一雙腿都因為官洄毀了。剛回來發現自己的腿還好好的時,他差點喜極而泣。他有多高興雙腿失而複得,看到官洄就有多憎恨。兩個人都沒有告訴彼此自己的遭遇,但他們對官洄的厭惡都是相同的。王鶴更是提議,既然對方來曆不明,不如重刑逼供一下。淩珩幾乎沒有細想,就答應了王鶴的提議,他同樣想起來,王鶴就是因為他,才會被官洄記恨,於是吩咐人的時候,直接就讓他們先卸了官洄的一雙腿。顧並不知道官洄的遭遇,他正在為幾天後的宮宴做準備。家裏其他人都是進過宮的,多少有些經驗,隻有顧是抱病多年後頭次進宮。宮宴開始前,顧樸生就給他詳細說明了各項各處都是什麽禮節。轉眼就到了宮宴那天,顧乘坐的馬車是顧樸生之前給他準備好的那輛,一路走來,車外聲音不斷,漸漸才安靜下來。顧靠在軟枕上,知道是快到皇宮了。每次在即將要見到徐連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地感到緊張。由宮人領著,顧走在顧樸生身邊,往宮宴的方向走去。顧家這回來了五個人,除了顧的父母以外,就是他的大哥大嫂,此外就是他。顧琳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有時間陪人應酬,不如自己出去痛快玩樂,因此並沒有參加。這是顧第三次進宮了,隻不過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還小,第二次來的時候,他是名罪犯。此時此刻,顧才有機會去看看皇宮中的景色。不知不覺,一行人就到了地方。跟顧家交好的人有許多,不過經由從前那場“謀逆罪名”,顧家上下都看透究竟誰才是真正值得結交的。當時聖上主意已定,明哲保身,跟他們劃清界限也屬正常,但那些故意往他們身上潑髒水的,用心則過於歹毒了。顧守跟顧樸生身為官場之人,就算知道了這些人的真麵目,也隻會選擇慢慢疏遠,而不是直接發作。宮宴上麵對他們,兩人也還是跟從前一樣的態度。不過他們對於楊大人,要比從前更為親近。對方是除徐家以外,唯一肯對他們施以援手的。外界早就知道顧的名氣,也知道顧家對對方的保護,難得見他們帶人出來。那些沒有見過顧的,紛紛被他的長相驚豔到了,等交談過後,無不欽佩於他的文采。得知顧的病已經差不多好了,甚至有人開始悄悄打聽起了顧的更多信息,想要將家中適齡女子許配給他。顧守跟尹心文聞弦歌而知雅意,不過他們心中都認定了徐連,回答皆是四兩撥千斤,將這些人的來意通通拒絕了。顧的過於出彩,導致在宮宴開始之前,大家的談論幾乎都圍繞在了他的身上。身為這場宮宴的主人公,徐家也在顧出現的那一刻,將視線全部放到了他身上。尤其是徐連,他的目光幾乎都被顧一個人占據了。當兩人的視線交匯時,顧的嘴角又淺淺浮現出一抹笑意,整個人的氣質更加柔和。徐連頓時就變得既想站起來過去跟他說話,又莫名坐在原位,耳朵跟脖子慢慢地紅了起來。文官跟武官分座於兩列,顧家跟徐家恰好麵對麵,眼看宮宴就快開始了,徐善齋也沒有急著過來跟顧守打招呼。不久,在諸位皇子都到了後,帝後二人也來了。程術剛一到場,就看到了顧。對方太過出眾了,哪怕是在這麽多人裏頭,也還是叫人一眼就捕捉到。若按他以往的性子,這時候看到顧,定然是要高高興興地走上前,詢問他怎麽進宮都不告訴自己一聲。可現在他隻是攥緊了手,在座位上連身體都有些僵硬。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欣喜與強烈的愧疚幾乎將他淹沒,所有的情緒都到達了巔峰。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顧朝自己望了過來。顧朝他頷了個首,還跟著笑了一下,就像他們每一次見麵一樣親切自然。顧曾經恨過程術,後來知道真相後,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任務者造成的。要不是有程術,自己一家早就被斬首示眾了。再次回來,他隻會珍惜自己的家人與朋友,又怎麽可能因為程術的身不由己而去責怪對方?程術的心在顧的回饋下,逐漸變得平靜、放鬆起來。他鬆開了緊攥著的手,竭力自然地也朝顧點了個頭,過後又吩咐伶俐去拿件披風給顧。兩人的互動被顧樸生看在眼裏,顧家擁有記憶的人跟顧的態度差不多,他們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程術並非有心要傷害他們,如今一切重來,顧樸生也沒有說出讓顧疏遠對方的話。擁有曾經的記憶,他們才更加看得出每個人的真心,比如程術,如果對方不是真心將顧當成朋友,又怎麽可能會在官洄的控製下,還能時而保持清醒?伶俐的披風很快就拿過來了,顧沒有拒絕程術的好意,隻是讓對方告訴程術一聲,他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程術聽到伶俐的帶話,恍惚了一瞬。顧來這裏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對方身體好了也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他又看向了顧,對方因為披風朝他再次頷了頷首。程術滿肚子的疑惑突然就全都消散了,不管怎麽樣,顧是好好的就行。宮宴過半,聖上開始論功行賞。接著是朝臣不絕於耳的稱讚,帝後並不拘束眾人,是以大家都互相說起了話。顧樸生想起他那次是主動找了徐連講話,於是也起了身。顧並沒有跟著過去,宮宴如同他沒有來的那次一樣發展。隻不過這回多了他跟程術的談話,算起來,兩個人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麵了。“若揚,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親眼看到顧,程術就直接告訴了對方,過陣子他會去宮外邀一些朋友聚一聚,問他來不來。“若你來的話,我讓伶俐去接你。”“還有那邊的徐小將軍,我看他剛回城不久,跟這裏的人也不認識,正好可以熟悉熟悉。”“元瓊定會準時前去。”整場宮宴上,顧跟徐連視線相對了無數次,隻是一直到宮宴結束,兩個人都沒有對彼此說些什麽。顧家幾個人看在眼裏,都跟著暗暗著急。總歸他們還沉得住氣,覺得可能是跟原來的時間不同,緣法未至。五日後徐家上門拜訪,屆時顧跟徐連自然有時間可以說話。抱著這樣的想法,宮宴散場後,顧家眾人也陸續上了馬車。顧在馬車出發前,掀起車窗簾,朝外麵看了一眼。徐連入宮是騎馬來的,對方此刻一個漂亮的翻身,就坐到了馬上。顧放下了車窗簾。五日後,徐家正式登門拜訪。顧按照原來的時辰,在竹林處獨自博弈。顧樸生正一邊走,一邊跟徐連介紹自家的情況,顧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聲,手上撚著的一枚棋子落下的速度比先前慢了些許。終於,兩道身影繞過竹林,來到了他麵前。顧的肩膀被顧樸生輕輕拍了拍,“又在下棋?”最後拿起來的那枚棋子又放回了棋盒中,顧的目光從顧樸生的臉上落到了徐連的臉上,很溫柔地注視了幾息之後,像他們初次見麵時那樣詢問道:“這位是?”“他就是那日……”顧樸生說了徐家過來拜訪的事,又互相介紹了一下,話題最終到了各自的字上麵。徐連沒有像第一回那樣,貿貿然地說出讓顧給自己取字的話,不過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對方。等到顧樸生有事被叫走了,顧也已經跟徐連相對落座,下起了棋。徐連手邊的那杯茶水再一次被他喝完,顧卻沒有給對方續上。黑子先行,白子隨後。你來我往間,徐連也說起了第一次在茶樓看到顧的情形。隻是同樣的棋局,徐連表現得卻比第一次更好,這讓顧不必特意為他創造出生路來,也讓顧意識到,徐連跟他一樣,擁有曾經那些世界的記憶。白子下完以後,顧拿著黑子,突然地交代身邊的牽畫,讓他先下去。牽畫以為顧是不希望有人打擾他跟徐連下棋,領命離開了。等竹林當中隻剩下他們兩人以後,顧的黑子才落下去。徐連即便在棋藝方麵有所進益,終究也不是他的對手,這盤棋最後是顧贏了。他們都沒有開始新的一盤棋。當初939送顧回來時,並沒有告訴他關於時間回溯更多的東西。原本顧以為,時間線回溯了,徐連說不定也會不記得曾經的事情。那種慘痛的記憶,其實顧並不希望徐連還會記得。總歸他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