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奴好好的一張臉,就這麽叫他給毀了。從右眼到顴骨那一片,皮肉潰爛得不成樣子,養好以後,也像是長滿了蜈蚣,醜陋又猙獰。要不是對此感到滿意,說不定燕琅還要再用刀劃上幾道補上。自此以後,醜奴就鮮少現於人前,一定要在他人麵前出現,也是將頭發蓄得長長的,擋住那醜陋的部分。可醜奴越是要遮掩,燕琅就偏不讓他如願。他就是踩踏著他的自尊,讓他一輩子都是地上的泥。“是。”醜奴艱難地回答著燕琅,他多天沒有正常進食,又被這樣虐待折磨,聲音十分沙啞。對方的慘狀讓燕琅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暢快,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從見到醜奴的第一麵起,就憎惡極了對方。不過將人殺了,不比現在這樣把人留在身邊慢慢折磨有趣。燕琅嫌惡地放開了醜奴的頭發,居高臨下地通知對方:“半個月後隨我進宮一趟,記得好好打扮一番,看看你救的那位皇子殿下。”他嗤笑一聲,那句好好打扮明顯也是諷刺的話。燕琅想讓醜奴看到,他這位真正的救命恩人是如何被顧嫌惡,而他又是如何被顧感謝的。說完,不再管醜奴,轉身離開了。燕琅離開不久,也就有人來將醜奴從鎖鏈上放了下來。得了自由後,他幾乎渾身癱軟,可惜沒有人再敢去扶他,醜奴隻好自己強忍著傷痛,慢慢地走出了刑室。燕琅和丞相府是不會給他傷藥的,好在這些年來他受傷多了,也有所應對。一晃過去了十天,玉熙宮內,顧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顧清濯上午還來跟他說過話,看他依舊沒能想起什麽,不禁歎了口氣。他從馬上跌落,腰背以及腿上都受了傷,除了腿以外,其餘地方差不多都恢複了。因為不能隨便下地行走,顧清濯專門讓人給他打了一輛車子來。跟椅子差不多,不過底下有四個木製的滾輪。這幾天天氣都很好,整日待在殿中也悶得很,顧便讓保懷推著自己在宮中到處轉轉,順便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除了保懷外,顧身後還跟了十幾個宮人。他嫌人太多了,隻留下了秋棠跟春韶兩個人。行到禦花園的時候,顧讓保懷他們暫時退下了。“你們先下去吧,孤想一個人待一待。”自從二殿下醒來後,經常會想要一個人待一待,保懷他們都已經習慣了。皇宮守衛森嚴,倒也不需要擔心什麽。顧清濯給顧做的這輛代步車,既可以由其他人推著走,也可以自己轉著走。顧很快就掌握了技巧,不知不覺,他竟然走到了禦花園的牆角邊。這裏剛好緊挨了一道拱形門,顧本來隻是無意逛到這裏,正打算離開,剛好跟一道人影撞上。光線充足,恰好能夠讓顧將對方臉上的傷疤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人應該也沒有想到會被顧看到,第一反應竟是擋住了臉。“二殿下,二殿下您在哪裏?”這時,遠遠聽到保懷的呼喚,顧下意識回頭,再轉過來時,那道人影已經不見了,隻有旁邊的草木微微搖晃,告訴顧剛才他沒有出現幻覺。那個人,是誰?保懷很快就找到了這裏,因日頭已經快要落下,他擔心顧受寒,手上還拿了一個披風,蓋在了顧身上。“殿下,您怎麽到了這處?”“隨便走過來的,這裏平常可有宮人?”“自然是有的,不過此處雖然連著禦花園,卻是早已荒廢了的。”荒廢的原因,跟那位賢妃娘娘有關。賢妃是真正的世家出生,才情樣貌統統不缺,一入宮就備受寵愛。當年賢妃最愛在這禦花園處賞景,累了就去邊上的小宮殿休息一番,久而久之,那座小宮殿就成了賢妃娘娘的。自從賢妃娘娘去了以後,那小宮殿就再沒人敢擅自進去,皇上事務繁忙,這等小事,是傳不到他耳朵裏去的。一來二去,這地方可不就荒廢了嗎?保懷以為顧隻是隨口問起,答過後也就沒有再放在心上。又過七日,五公主的生辰到了。乾朝婚配自來就比較晚,女子到了二十多出嫁的比比皆是,五公主雖然將近及笄,但仍然算在小孩子範疇。除了皇家各人,來往的都是朝中命婦極其女眷,似燕琅這樣身份的也很多。若是有人看上眼了,說不定回家以後就可以成就好事。宴會從白天開始,要一直到夜裏才會停,而夜間通常也是一場生辰最熱鬧的時候。燕琅早早就帶了醜奴過來,他回京已有一些時日,現在人人都知道他身邊有個樣貌醜陋的奴侍。這些人不清楚醜奴以前的樣子,隻是稱讚燕琅身為主人有情有義,對方這種模樣,也肯重用。對此,燕琅不過略作謙虛幾句。應酬完旁人的恭維,他還要看一眼醜奴。直到聽見醜奴恭敬有加地回答“能夠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氣”,笑容才微微收斂。不過燕琅總是不願意讓醜奴好過的,眼看對方已經被宴會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真麵目,還要再折騰著人。開宴之前,又說自己的玉佩落在馬車上了,讓醜奴現在就給自己取過來。宮中地形複雜,他沒有指派宮人帶著醜奴一起,明顯是要存心為難對方。燕琅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麵目威脅。“半炷香的時間,若是沒有找到我要的東西,自己去刑室領罰。”“是。”醜奴在被折磨久了後,嘴裏就沒有特別多的話了,領了命就沿著來時的路走去。等著開宴的人一直都在低聲說著話,眼下就說到了顧。“怎麽快開宴了,二殿下還沒有來?”“聽說二殿下這回受的傷十分嚴重,不知道能不能來。”“我還聽說,二殿下傷的是腿。”從馬上摔下去肯定會受傷,隻是傷在腿上,就十分微妙了。現在二殿下備受寵愛,可若是將來這腿好不了,那麽就與大統無望。原本還想要站隊的人,見出了這個變故,再次搖擺了起來。玉熙宮,顧出門已經有一會兒了,隻是半路上發現出來的時候宮人都隻顧著他,竟忘了帶上給五公主的賀禮,所以又折返了回來。再次動身,路上除了宮人以外,並沒有他人,倒也清靜。從玉熙宮到五公主那裏,和外麵的人入宮,都要經過同一個路段。保懷在推著顧走到那裏的時候,碰到有人迎麵走了過來,看那樣子,不像是宮裏的人。隻是這個時候,怎麽還往宮外跑?保懷當即就喝住了對方。“什麽人,見到二殿下也不行禮?”醜奴不想在這裏碰到了顧,但今天跟上一次來宮裏不同,他是燕琅帶來的人,自然也該遵守皇宮的規矩。因此聽到保懷的話後,醜奴就跪了下來。“奴才參見二殿下,二殿下金安。”人熟悉,說話的聲音也熟悉。即使他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顧還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是那日出現在禦花園側殿的人。他推著輪椅走到了對方麵前,聲音溫潤。“抬起頭來。”第69章 毀容奴侍(2)身為皇子, 即使顧沒有刻意擺出威嚴來,坐在椅子上, 也仍可見其矜貴。今天的主角是五公主, 顧又是在病中,隻穿了一件合乎禮製的長袍。下擺是混著金線織造而成,哪怕是俯身, 也能帶動布料反射出幾縷金燦來。二皇子的容貌跟早就去了的賢妃娘娘像了個十成十,當年賢妃娘娘尚在閨中, 就已是名動天下的美人,結合了對方跟顧清濯優點的顧容貌自然更甚一籌。這些年來,明裏暗裏想要將自家兒女許配給二皇子的不知道有多少, 隻不過二皇子對於這些事情始終都是淡淡的。他看著醜奴恭敬而沒有一絲錯處的行禮,心中產生了些許好奇。能在這裏出現,穿的又不是宮裝, 明顯是隨著進宮的官員來的, 大概是侍從一類。規矩嚴明,想來是被人教導過的。既然如此,對方那日為何又擅自出現在皇宮中?顧整個人的氣質都是溫潤的,就連隨意落在醜奴身上的目光也是如此。然而他說完以後,對方卻並沒有馬上抬頭。保懷是他身邊的一等太監, 哪裏容得了旁人這般不敬。“大膽,沒聽見二殿下說的話嗎?還不趕快抬起頭來。”保懷聲音雖然尖銳,但語氣中更多的是為了維護顧的權威,並非是刻意針對醜奴。顧偏了頭,向他看了一眼, 沒有說話,不過那意思是帶著不讚許的。保懷立即往後又退了一步, 躬了身不再開口。跪在地上的醜奴這時才又出聲:“回殿下,奴才相貌醜陋,怕驚擾了玉體。”地上鋪的都是小塊的鵝卵石,一顆一顆,光滑圓潤。“無妨。”醜奴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停滯了片刻,顧隻看他將身子更低了一些,而後才慢慢抬起了頭。他的頭發梳得很整潔,這也就意味著臉上的傷疤沒有任何遮擋。當眾人看到他的臉時,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醜奴連抬頭都顯得很有規矩,視線一直都是看著下方的。即便是二皇子的一雙靴子,布料都尤其昂貴。在場所有人當中,大概隻有顧的表情是最平靜的。上回他就已經知道,對方臉上有傷,隻是隔了一段距離,縱使看得清楚,也不如現在。除此之外,上回他並沒有來得及去看對方整張臉,而現在他則是慢慢端詳著人。是一張陌生的臉,可那種熟悉感仍舊存在。“可有名字?”“有。”醜奴幾乎是問一句才會回答一句,而顧也很有耐心。“叫什麽?”這時候吹來的風也都是極為溫柔的,顧的聲音就像是此刻的春風一樣,聽不出裏麵有任何嫌棄意味。又靜默了一瞬,聽到醜奴回答:“奴才姓徐,名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