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周沅原本還擔心顧會追根究底,沒想到對方聽到他的話後,就並沒有再問了。這時馮延芳問出了所有人都很關心的問題:“顧兄,這三年來,你去了哪裏?”顧失蹤了三年,但是這三年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看上去相比從前,更加溫文爾雅了。“我去哪兒了,別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嗎?”溫柔的詢問,讓馮延芳像是被人擊中了一個悶棍。同時張良月等人也朝他望了過來,麵露驚疑。顧話裏的信息量太大了,聽上去仿佛他失蹤這件事跟馮延芳有關係。科舉在即,士子們最怕的就是會染上什麽汙點。一旦如此,說不定會被取消資格。小奴一直低著頭在聽顧說話,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有一個人很了解顧的話,那麽非他莫屬。他被周沅帶回來後,就一直在模仿對方的一舉一動,包括吃飯的口味以及平時的思維邏輯。隻有他從顧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覺得對方有些奇怪。那種奇怪他難以形容,但細微隱晦的差別,讓人產生了一種猶如沼澤的危險粘稠。小奴悄悄看了顧一眼,發現對方竟然也正在看他。那一眼很溫柔,甚至充滿善意,但就是……奇怪。奇怪到小奴心中一跳,連忙低下了頭,不敢再想。顧的眼中蕩出了一圈淺淺的笑意。“我、我聽不明白……”馮延芳感覺到了臨水樓裏眾人似有若無探究到他身上的視線,他試圖解釋,但顧打斷了他的話。“馮延芳,三年前你給了我一張字條,上麵寫著邀我第二日酉時於城外見麵。我見你神色慌張,以為是有什麽要緊事想求我幫忙,便獨自一人前去赴約。”顧將兩人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攤開來講得清清楚楚,卻又隻停在這裏,剩下的讓其他人自行想象。從他剛露麵時病弱的模樣還有戛然而止的話中,其餘眾人腦補出了馮延芳不知道出於何原因,故意將顧騙到城外,而後下了黑手的一幕。說到這裏,顧已經起了身。“我會將此事稟告給官府,你有罪也好,無辜也罷,都等官府定奪。”他當著一眾士子的麵,給馮延芳留下了這麽一句話。走到徐連身邊的時候,腳步停了下來。“周沅說你住在城郊,我送你回去吧。”第30章 觸手大妖怪(2)同樣是溫柔和緩的語氣, 但顧對著馮延芳和對著小奴說出來卻是兩種感覺,在座的人都聽出來了。他身上除卻那股文雅之氣, 還因為死而複生這件事, 又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輕鬆之態裏,竟有一種文質彬彬的靡麗感。周沅聽到顧的話,一時覺得匪夷所思。他哪裏還不明白, 顧之所以注意到小奴,並非是因為自己。可是, 二者之前從無交集,小奴還是他從外地帶回來的,為什麽顧會對他青眼有加?難道真的是像對方所說, 隻是對小奴很有眼緣?在其他人或是驚訝,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 小奴同樣驚愕不已。他抬起頭, 再次跟顧望過來的視線相遇。小奴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點淡淡的笑意,是很和善的。他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然而在場這麽多人,好像沒有一個人覺得顧說的話有什麽不對,他們都在看著他, 仿佛在跟顧一起等著他的回答。即使是周沅,他的不可置信絕大多數也隻是針對顧對徐連的態度,而非他話裏的內容。至於馮延芳,還在為顧的話而驚疑不定,一時半會哪裏會顧及得到他?一切都發展得太過古怪, 反而讓顧看上去成為了唯一正常的人。他周身的氣質很柔和,詢問小奴的時候, 明明不是在笑著,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讓他想要不由自主地親近。小奴從來沒有看見過像顧這樣美麗,還對他抱有極大善意的人。除了七歲那年在街上遇到的算命先生,小奴遇到的人大都是厭憎嫌棄他的。明明他該是討厭他的,畢竟周沅一直在讓他模仿顧,有誰會願意將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呢?可在顧出現的那一刻,小奴想的卻是難怪會有那麽多人喜歡他,難怪周沅會為了他這麽瘋狂。如果是顧的話,其實是很合理的。“天色不早了,送你回去以後,我也要回府。”顧再次開口,他根本就沒有給徐連留下拒絕的餘地,腳步向前走了一步,轉過頭衝著對方一笑,“走吧。”嗓調柔和,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小奴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跟了上去。臨水樓的樓梯很寬敞,足夠兩個人並行,但顧發現徐連始終都保持在落後他一步的位置。這是大戶人家的規訓,身為下人,不能越過主子。顧往下走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看向徐連。小奴正垂眉低眼地跟著他的腳步走路,顧下一個台階,他就跟著踩一個台階,不想他突然停了下來,一時有些沒收住。顧表麵上隻是輕輕搭了一下他的手,讓徐連避免了摔倒,實際上無形的力量在那一瞬間就將人圍住了,濃黑的霧氣幾乎要鑽進徐連單薄衣裳的每一個孔隙裏。妖怪在保護愛人的時候,時常會因為他太過可憐而陡增食欲。被握住的手非常粗糙,僅僅是一瞬,就足夠顧探究清他手上的任何細節。指腹、指根與掌心相連的地方,都充滿了厚繭,甚至還有些地方開裂了。搬過重物的關係,徐連的大拇指有些輕微變形。“小心。”顧放開了手,但在放手之前,他把徐連引導著站到了跟自己同一層的台階上,“一起走吧。”無論是彼此交握的手,還是顧的態度,都端正非常,絲毫不會讓人想歪。可小奴卻在他那溫柔的態度中,莫名臉色漲紅。他實在太笨了,連走樓梯都會出錯。剛才的情形,如果換做是周沅,他少不得要挨一頓教訓,顧不僅沒有怪他,反而還扶住了他。“多、多謝公子。”他還聞到了顧身上淡淡的冷香。被情緒左右的小奴並沒有發現,顧扶住他的那隻手溫度比剛才還要低,已經到了不正常的闕值。他隻是覺得脖子有點癢癢的,像針尖輕輕在上麵紮了一下,轉瞬即逝。當著顧的麵,他也不好意思去撓。“不客氣。”再次下樓的時候,顧始終是跟小奴一起的,但如果細心的話,就會發現後者隱隱是在他的保護範圍內往下走的。一直到兩個人走出臨水樓,裏頭過分安靜的氛圍才被一道驚呼打破。“這麽說,顧真的沒有死!”說不清究竟是顧的氣場太強,還是大家陡然看到一個已經被官府判定早就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麵前太過驚訝,顧在的時候,臨水樓裏竟然真的沒有一個人在說話。此刻眾人才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顧離奇失蹤的真相究竟是什麽。這三年來,馮延芳在學堂中表現優異,也不是沒人嫉妒他的。顧臨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很好的話柄,他們可沒有在顧麵前的客氣,直接就問了起來。“馮延芳,顧臨走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啊?你為什麽要約他去城外見麵?給我們說說唄。”“不會是去借錢吧,顧不借就直接心生歹念把人推到山崖下了。沒想到人家運氣好,竟然回來了。”“看不出來原來你竟然是個這麽惡毒的人啊,三年前的時候我記得要不是顧,你爹根本就沒錢抓藥治病。”馮延芳的爹上個月剛去世,三年前對方忽患惡疾,家裏能典當的東西都拿去典當了,還是湊不齊抓藥的銀子。如果不是原主無意中得知此事幫了對方,馮延芳的爹早就死了。馮延芳跟顧不同,任務者給自己捏的這個身份的閃光點全在後麵的劇情。他會因為遺憾落榜,但沒有放棄,反而是繼續勤懇用功,而獲得他人真心的敬佩。就連張良月和劉喜言也都會在跟對方相處的過程中,逐漸被他折服。主角攻的設定太過完美了,時間長了後,張良月和劉喜言其實要對馮延芳更親近一點。甚至到了後期主角攻受要互相表明心意的時候,兩個人得知了主角攻的真實身份,還站在馮延芳的角度勸說他人妖殊途,讓他三思而後行。不誇張地說,任務者在這個世界是個萬人迷的設定。眼下故事才剛開始,一個是顧,一個是馮延芳,前者可謂是眾人心中敬仰的存在,大家會傾向誰,一目了然。況且馮延芳一直都號稱能成為第二個顧,這對那些真心仰慕顧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冒犯。但那時顧已經不在了,追究這個也沒有意義,現在人回來了,他們難不成還要繼續慣著馮延芳?質問的聲音逐漸銳利起來,逼得馮延芳喘不過氣。盡管大曆朝風氣開放,可向他人表明心跡這種事情,要怎麽在大庭廣眾下說出口?馮延芳被逼得急了,又聽見有人說顧去報官的話,那麽兩日後的科舉他說不定要被取消資格。這恰恰是馮延芳最害怕的事情,他是真的窮怕了,科考是他唯一能往上爬的機會,如果失去了……如果失去了,那麽他的人生就完了。顧失蹤以後,馮延芳靠著抄書度日,後來是結交了張良月和劉喜言等人,日子才漸漸好過起來,又因為在學堂備受老師的看重,平常勉強看上去跟同窗之間也沒有什麽區別。可實際上這種區別卻紮根在他心底,當初他不敢把顧的事情說出來,就是擔心死無對證,若是顧侍郎將喪子之痛發泄到他身上,官府又受不住壓力,草草結案,將他定為凶手,那麽一切就完了。已經過去了三年,馮延芳沒想到顧竟然回來了,並且對方讓他擔心的事情成了真。他仍舊是喜歡顧的,這三年來,每每他都會在心裏責怪自己,為什麽要約顧出去?是不是他不約對方,後麵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比起這些人的質問,馮延芳其實更怨自己一心愛慕的人置他於這種境地。顧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他變了。“這是我的私事,與你們有何幹!”馮延芳終是受不了他們看著自己就像是看待凶手的目光,噌地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語氣帶著難掩的憤怒。可他這樣的表現更讓人覺得心虛,於是帶頭問他的人又道:“私事?等官府真的插手了,就不是什麽私事了,大家同窗一場,我們這是好心勸你,要是真做了對不起人的事,還是趁早主動去官府認罪,免得被查出來以後吃官司。”那人字字句句都認定了馮延芳做了不軌的事情,不光是這些不相幹的士子,就連張良月看向他的眼神也有所懷疑。三年前,馮延芳尚且沒有在學院裏嶄露頭角,張良月對他的印象也一直是顧偶爾幫助的人。聽完顧的話後,不得不讓人有一種農夫與蛇的既視感。隻是張良月說話要委婉許多:“馮兄,你實話跟我說,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顧是不會說謊的,這是張良月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他們畢竟跟馮延芳相交一場,不願意這當中有什麽誤會。隻是今天以後,他們跟馮延芳的關係也注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親密了。事關顧,就連周沅也沉下了臉,不複以往好說話的樣子。小奴的事情可以暫時放在一邊,他得把馮延芳這件事先問明白了。周沅將手中的折扇在桌上敲了敲,“大家相交一場,我也不願意為難你,顧的為人我們都清楚,他不會無的放矢。”馮延芳現在在三個人當中的地位太脆弱了,顧連推都不需要推,他隻要露個麵,就能讓他們分崩離析。劉喜言盡管沒說話,但他的態度卻是跟另外兩個人一樣的。馮延芳知道自己今天必得有個交代,否則就算官府查清楚了,說不定事後別人也會捕風捉影。兩權相害取其輕,盡管把個人私事說出來不太合適,但也好過被人當成凶手。這一頂帽子扣在頭上,才算是真的無緣科舉了。可他同時也明白,以周沅對顧的念頭,要是知道了真相會有什麽後果。再想要結交他們,是不可能的了。馮延芳竭力維持住自己僅剩的體麵,麵對著一眾人,有種寧折不彎的堅韌。“我之所以約顧兄出來見麵,是有話想跟他說。”“有什麽話一定要在城外說?”周沅在桌上敲著的扇子停了下來。“我……傾慕顧兄。”“隻是當天我按照約定的時辰到了城外後,並沒有看到他,我以為顧兄不願赴約,便回城了,沒想到……”“馮延芳,你究竟有沒有腦子啊?”誰也沒有想到,周沅竟然會突然發作起來。他看上去怒不可遏,臉上的青筋很是嚇人。“就算你要跟顧說什麽,城裏哪裏不能說,偏偏要讓他出城?城外山上夜間經常會有野獸出沒,除了獵戶以外,哪個人會去,要不是顧心善,又怎麽可能赴約?”“你口口聲聲說沒想到沒想到,可要不是你,顧會失蹤足足三年嗎?你最好慶幸他這次回來身體無礙,否則的話,我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