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蓋了西裝後,徐連在路上也沒有再拽衣服了,但此刻在顧的注視下,他又開始不自在起來。頭都垂得低低的,一股無名的緊張在他身上蔓延著。“怎麽了?有哪裏不會嗎?”顧一邊輕聲詢問著,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幹淨的手帕,替徐連將臉上的橙汁擦幹淨。白色的麵料上很快就出現了一抹痕漬,將昂貴染上髒汙,他卻始終耐心,身子也是半低著的。手在碰到眉尾的時候,微微暫停了一下。徐連從前是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意氣風發。有一回不小心在戰場上受了傷,眼尾留了一道長長的疤。從那以後,徐連出門在外就會專門戴上能遮擋住那隻眼睛的麵具。麵具質感冰冷,顧曾經摸過。不過,在他們互相定情後,徐連就沒有再戴過麵具了。徐連感覺到了顧的那一點暫停,他雖然沒有健全的認知,但從小的生長環境讓他對其他人的情緒很敏感。而現在他感覺到顧的心情有些不太好,於是搖頭的時候,他幾乎是在下意識地討好。“沒有。”聲音含含糊糊,像嘴裏塞進了一團棉花,一點力道也沒有,軟得一塌糊塗。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卻在這些小世界裏被刻意踐踏成如此模樣。盡管來之前顧就已經將對方所有的資料都看過了,也做好了準備,此刻他還是沒有忍住將手帕捏緊了一瞬。隻是越是如此,他對待徐連的態度就越溫柔。長長的眼睫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好看的陰影,將他整副麵容都氤氳得更為綺麗。“那怎麽還不進去洗澡?飲料倒在身上會不舒服的。”顧的語氣太過柔和,徐連沒忍住看了他一眼。很快很急的一眼,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將顧看清楚。“我……你可以陪我嗎?”待在顧身邊讓徐連感覺非常舒服,就像小時候一個人待在黑屋子裏,他抱住膝蓋,將腦袋藏在裏麵那樣安全。徐連不知道為什麽顧會突然進來,又為什麽會說他是他的哥哥,但他好像喜歡跟對方在一起。他不懂向一個初次見麵的人提出這樣的請求是失禮的,也不懂洗澡的時候除了非常親密的人以外,不應該讓任何人看到。他自我認知是女孩子,可又沒有任何安全意識。顧沒想到徐連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怔了怔。“小連是一個人害怕嗎?”徐連又搖了搖頭,“我想讓你陪我。”徐連的眼睛很有特色,眼尾是微微上挑的。如果不做表情,會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高傲。現在卻因為等著他的回答,而隱隱期待的樣子,隻是非常不明顯。從前徐連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是各種拐著彎提出來的,顧一開始沒有明白,小將軍還自己跟自己生了一場悶氣。當然,那時提出的情況跟現在不同。顧想了想,覺得或許是徐連剛才在包廂裏受到了驚嚇,一時之間離不開人。而且,他原本就打算親自檢查一下徐連身上有沒有別的傷。考慮過後,顧點了點頭。“好,我不走。”他將人帶到了淋浴噴頭下麵,把披在徐連身上的外套掛在一旁,“我要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受傷,如果不舒服的話,隨時告訴我。”顧擔心對方等會會不安,所以提前打了聲招呼。徐連的衣服很好脫,沒多久就全部褪下了。顧看到他的腰側,還有大腿處都有點淤痕,應該是最近造成的,除此之外,就是他肩膀的位置還有一個疑似煙頭燙出來的痕跡。顧伸手在徐連的淤痕上碰了碰,大概是有點癢,對方抖了一下。“抱歉,痛不痛?”“不痛。”“這些痕跡是怎麽弄出來的?有人欺負你了嗎?”他沒有察覺到由於自己的過度專注,對方變得莫名局促起來,手指也在拚命絞扯著。“我跟裴行他們玩的時候,不小心磕出來的。”聽到徐連的話,顧立刻就明白這不小心裏應該有許多有意的成分。徐連今年十七歲,他隻是人格不健全,不代表他是個傻子,怎麽可能會把自己磕成這樣。不過顧並沒有說什麽,而是又往下看了看,直到將人從頭到尾都檢查完了,確定徐連身上沒有什麽隱傷後,他那溫柔的眼神才終於從對方身上撤開。也是在這個時候,顧終於發現徐連的情況不太對。對方臉色煞白,嘴唇緊抿,眼睛裏甚至還含著淚光,一副極度不安的模樣。“怎麽了,是哪裏難受嗎?還是不喜歡我剛才那樣看你了?”“很醜……”“什麽?”徐連說得太小聲了,顧沒有聽清楚,直到他看見對方雙手掩住的動作,才明白徐連究竟是什麽意思。因為覺得自己是個女孩子,所以徐連對於自身不符合的地方會非常排斥。但這些地方都被顧看到了,他的不安也是來源於這裏。徐連怕顧會討厭自己。第4章 豪門真少爺(4)十七歲的男孩子,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點肉,背脊微微彎曲,就能讓人看到凸起的脊骨,窘迫與難堪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不醜,”洗浴室內安靜非常,顧的呼吸聲近在咫尺,“小連是男孩子,對嗎?”“……對。”平常人在被問到性別的時候,是不會有猶豫的,但徐連卻在腦子裏反應了很長時間,眉毛都緊緊地皺在了一起。顧知道性別認知錯亂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簡單糾正的,但他想讓徐連心裏先有這樣的概念,然後再慢慢引導對方。總有一天,對方會意識到他跟女孩子的不同,能夠坦然地麵對自己。聽到徐連的回答,他表揚地笑了笑,沒有去移開對方的手,而是依舊溫聲道:“男生的生理結構本來就是這樣,所以小連不醜,這是正常的。”徐連的記憶當中,從來就沒有人這樣溫言細語地跟他說過話。他慘白的臉色有所恢複,隻是依舊將兩隻手緊緊地掩住自己。顧沒有跟隨他一起去在意,而是將花灑打開,等水溫調到合適的時候,自然地將其交給了對方。有時一味的在意,反而會適得其反,讓徐連將注意力更放在這上麵。“先洗澡,等會出來我們再說話,好不好?”“我就站在門口這裏,小連一抬頭就能看到我。”顧柔和且毫無攻擊性,跟徐連平時接觸到的其他人不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跟隨著對方的言語,將花灑接了過來。隻是手剛剛移開,徐連就又緊張地朝顧看過去。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看著自己,顧的目光帶著疑惑:“怎麽了?”“沒。”徐連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往下又看了一眼,潛意識在確定他有沒有露出更多不好的一麵。他更沒有注意到,顧也在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舉動。直到花灑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顧才稍稍放下心。熱氣氤氳中,水從徐連的頭發流到了他的身上,衝走了那杯橙汁的痕跡。顧平和季嫦兩個人非常好看,身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徐連其實長得也並不差,隻不過是因為太瘦了,看不出來本來的樣子。趁著徐連洗澡的時候,顧發了條信息給助理,讓對方買一支藥膏來。他在給徐連檢查身上有沒有受傷的時候,看到對方的手背上有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原劇情當中,徐連在被認回家以後,顧平跟原主經過調查,知道了對方曾經的遭遇。同樣的,他們也了解到在裴行等人欺負徐連的時候,魏子矜對他的維護。身為主角受,整個世界的劇情都是向他傾倒的。隨著顧家對徐連的照顧與教育,對方逐漸明白了自己真實的性別,然而人格健全以後,所帶來的還有一係列的痛苦。因此原主在請教過心理醫生後,邀請了魏子矜這個同樣被徐連認定為朋友的人到家裏幫助疏導對方,這也成為了主角攻受感情加深的契機。在跟魏子矜的朝夕相處中,原主慢慢了解到對方清冷的外表下,單純又美好的一麵。等徐連好得差不多了以後,原主就向魏子矜表白了,而後兩個人順理成章地交往了下去。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原主和魏子矜結婚當天,徐連竟然自殺了。這件事讓魏子矜感到十分內疚,他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大家忙於自己跟原主的婚禮,或許就能察覺到徐連的異常。婚後沒多久,他整個人都跟著消沉了下去。原主看到他這樣,在料理了弟弟的後事後,又請了一段時間的長假,專門陪著魏子矜到外麵走走,直到一年以後,魏子矜才走出心結。當然,在這一年當中,身為主角受,少不了狂蜂浪蝶的追求,原主還默默吃了許多醋。除了徐連的死亡外,整個故事都洋溢著甜蜜的基調。甚至連他所遭受過的痛苦,也不過是為了增加主角受的個人魅力。前期徐連所受到的傷害都是為了加重渲染這個背景板究竟有多可憐,這樣才能在魏子矜開導幫助他的時候,突出他的善良美好。顧已經從係統那裏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事,自然也就清楚他手上那個巴掌印是由誰造成的。那些卑劣惡毒的人,他都會慢慢收拾的。給助理發完消息,顧又給另外一些人發了幾條信息。期間電話響了一回,顧跟徐連打了招呼,接起來說了幾句話。“十二點之前全都查好。”“直接把文件送到顧家,如果有人問,就說是我讓的。”“那份報告也一並拿過來,另外再查一查我剛才給你發過去的名單裏麵的人。”他看上去很忙,上位者的氣勢在吩咐他人的時候不自覺就會流露出來。即使如此,顧給人的感受也仍然是溫潤雅然的。徐連看著他,心底不自覺地有些高興,以至於連臉上都露出了笑意。是那種非常靦腆,將嘴唇肉都抿得緊緊的笑。顧無意看到,他又立刻緊張得臉都變僵了,還將身體側了半邊過去。盡管顧跟他說過,他是正常的,可徐連還是下意識不想被對方看到自己難看的一麵。衝澡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不一會兒,徐連就已經穿好幹淨衣服了。衣服是顧讓助理按照十七歲男生的尺寸來買的,即使如此,穿在徐連身上也還是顯得空空蕩蕩的。這讓他再一次直觀地意識到對方究竟有多瘦,過往的生活又有多糟糕。顧壓下了心底的情緒,替徐連整理好了衣領。“小連穿這件衣服很好看。”“真的嗎?”“真的。”顧讓助理挑了一件長款的外套,這件外套給徐連帶來了一些安全感,不會讓對方總是想要拽衣擺,“不過頭發有點長,回頭我讓人幫你剪短一點,好不好?”“好。”徐連乖乖點頭,任由顧擺弄著,吹風機的聲音響起來之前,他朝後仰起頭,“等會你要帶我一起回去嗎?”對於徐連來說,小的時候是舅舅帶走了他,長大以後是爸爸帶走了他,讓他到了這裏,不管是誰要帶他去哪裏,其實都沒有分別。但這次不同,帶他走的人是他喜歡的。椅子上的人看起來軟綿綿的一團,好似伸手戳一戳,就能在對方身上留下可愛的酒窩。顧心裏一軟,輕輕地嗯了聲。“等慶祝完生日後,哥哥會帶你回家,到時候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哥、哥。”“是,以後你可以叫我哥哥。”徐連明白哥哥是什麽意思,在舅舅家的時候,他也有一個哥哥。隻是他不喜歡那個哥哥,對方經常說要跟他玩,但每次都害得他身上好痛,肩膀上那個痕跡就是對方弄出來的。不像這個哥哥,對他好溫柔,還會給他吹頭發。徐連的嘴角因為顧的話又一次翹了起來,相比起剛才的靦腆,這回則要明顯許多,眼睛裏也是明晃晃的笑意,剔透晶瑩,透著些許天真之色。顧的手法很輕,熱風吹過來的時候,也會一並撥弄著徐連的頭發。徐連的頭發並不是純黑色的,裴行跟陸西之前故意拉著他去染了頭發,挑染得亂七八糟,加上之前那套被裴行特意叮囑過的新衣服,即使是在酒吧裏,徐連整個人看上去也不倫不類極了。他沒有告訴徐連這些,隻是安靜地替他將過長的頭發吹幹淨。等全部整理好以後,徐連看起煥然一新,有了些小少爺的模樣。顧看了看,又摘下了自己的手表,戴在徐連的手上。他的這塊手表買來就戴過今天一回,限量款的,盡管設計簡單,卻價值不菲,沒有幾百萬都拿不下。表背上帶了微弱的熱意,隨著手表的戴好一同貼在徐連手腕的皮膚上,令對方的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眼神有幾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