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嗎?”我問師姐。


    師姐苦笑,“不知白荻肚子裏打的什麽官司。依我看,嫩嫩要想撐三招,除非那隻雲牧虎心甘情願放水。可我看她可不像是要放水的樣子。”


    “我倒是覺得少主人可以。”虎崽子在我懷裏老神在在地說。


    “怎麽說?”師姐奇道。


    “夫人,我平素同我娘對打,方才又同少主人對打了兩回。”虎崽子道,“少主人如今靈力不足,硬拚絕對不行,隻能玩些招法上的花樣。偏偏他花樣多得出奇!莫說是我,就連我娘,怕也要吃點苦頭。”


    師姐笑道:“這就奇了,蘭圖從來不教人玩花樣的。”


    我卻說:“可是荻月君偏偏就很喜歡玩花樣,是不是?”


    師姐應聲道:“正是。”


    我笑道:“嫩嫩這是像他爹,不用教的,骨頭裏就有。”


    嫩嫩已經抽出了短劍,雲牧虎亮出了爪子。


    他繞著巨岩邊緣,沉著地轉著圈兒,腳步穩穩噹噹。荻月君負手,朗然站在巨岩下,靜靜望著這一場比試。


    卻是嫩嫩先攻了過去。


    他一柄短劍繞出數十朵劍花,霎時目不暇接。雲牧虎大約甚少見到這等炫技的手腕,當即便被唬住了,伸出爪子一撓,嫩嫩拿劍順勢一格,將將把她的爪子給抵住了。


    雲牧虎怔了怔,嫩嫩笑道:“這便是第一招啦!”


    荻月君在岩下鼓了鼓掌,忍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


    嫩嫩咬牙道:“你笑什麽?”


    “你劍花挽得很漂亮,”荻月君微笑說,“可我記得蘭圖最厭煩這些了,他怎麽會教你呢?”


    嫩嫩鬼鬼祟祟四下一看,像是生怕遠在長安的師兄聽到了,“你別告訴他,他要是曉得我私下玩這些花樣,準會罰我掃台階。”


    “你方才一劍挽了十三朵花,”荻月君雲淡風輕道,“你猜猜我能挽多少?”


    “你也能挽?”嫩嫩麵露懷疑之色。


    師姐在後麵聽了,啞著嗓子,仍忍不住地笑道:“你爹能挽四十九朵。小子,你還要好好學著點呢!”


    嫩嫩別扭地轉過臉,向白虎拱一拱手,“我們再來。”


    白虎鄭重地點點頭,黃金的瞳孔放射出莊重威嚴的光彩。這第二招她再沒讓嫩嫩搶占先機,自己後足一發力,身子出奇的輕靈,卻有撲山之勢。


    “風秀步繞到她身後,再用你娘的那套柳絮般的劍法!”荻月君急急地指點出來。


    嫩嫩麵色一沉,卻不動,隻在原地,恍若未聞。師姐在我旁邊急得直流汗,道:“這孩子怎麽不聽話!”


    嫩嫩眼睜睜看著老虎身形撲騰而下,山傾般襲來,緩緩地蹲下身,緊握著短劍,整個身子如利箭般直射出去。半空中與白虎交錯而過,剛毅樸實的一斬,刀刃橫在白虎柔軟的肚皮上。


    他頓了頓,落地穩住身形,穩穩噹噹地滑開。


    荻月君又鼓起掌來。


    “這是我蘭圖舅舅教我的,”嫩嫩頓了頓,“不玩什麽花樣,隻有三個基本動作。”


    荻月君含笑道:“正是。挑剔如蘭圖,看了怕也要誇你。”


    小孩兒得意洋洋,“我舅舅教得好吧?”


    荻月君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教得好,教得好!”


    “這個比四十九朵劍花有用多了,”嫩嫩挑釁道,“舅舅教的都是有用的東西。”


    荻月君聽了,隻能加倍地苦笑,“是,是!蘭圖教的都是有用的東西。”到底有些不忿,嘟嘟囔囔著,“不過四十九朵劍花也未必無用。”


    嫩嫩笑盈盈地看向白虎,白虎麵露嘆服之色,隻說:“如此就算比過了罷,我對少主人服了氣了。我那臭小子跟著他,還真能學不少東西!”


    “如此也好。”荻月君含蓄地笑笑。


    嫩嫩卻說:“說好了三招的,我們再比一招!”


    “少主人底子打得好,自己又有奇思妙想,靈巧無比,我這點微末伎倆,恐怕再不能入您的眼了。”白虎心服口服地說。


    嫩嫩癟癟嘴,“明明說好了三招的!”


    白虎為難道:“若說三招——我倒的確還有一招沒使。”她目光投向荻月君,“不過這一招有些陰毒,我收不住,尋常比試,不該拿出來。”


    “你就跟我比一比嘛!”嫩嫩聽了這席話,卻是眼睛刷刷一亮,纏著白虎不依不饒起來。


    白虎還是望著荻月君。


    荻月君沉吟半晌,“既然如此,你且同他比過,遂了他的心願。”


    白虎鄭重地點頭,“那少主可要小心了!”


    兩人踏在巨岩上,林中滾滾傳來雪塊崩塌的巨響。嫩嫩興奮地貓著身子,機敏地緊盯著她。


    雲牧虎一聲嘯吟響徹漫山遍野,古木樹冠上的雪被抖落。她投身於一聲長嘯裏,縱躍而來,霎時一身變作四,四方向嫩嫩襲去。


    嫩嫩茫然地退了退。


    “東邊!蒼寒劍第十三式!”荻月君厲聲喝道。


    嫩嫩咬了咬牙,起手卻是師姐那套柳絮劍。荻月君嘆一聲,“錯了!錯了!”那白虎縱身一躍,已不能收,直直向嫩嫩撲來。


    荻月君手撐巨岩,利落地攀上去,將嫩嫩推開,瞬間虎爪已刺破他的胸膛。


    “爹爹!”嫩嫩一聲慘叫。


    白虎後足撐地,足心被極快的速度磨得血淋淋。她抽出自己的爪子,慌亂道:“荻月君?”


    我看著師姐幾乎要暈過去,忙伸手扶了她,半拖半拽地將她拉到巨岩上。荻月君頹然坐在地上,胸前衣襟破了一個大口子。


    “爹爹!爹爹!”


    嫩嫩摟了他,幾乎是在嚎啕。


    “白荻?”師姐虛弱地喚。


    “好了,好了,”荻月君輕輕地說,“你臭小子別喊了,活像是我死了。”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白虎,“你這一爪子可不輕啊,差點把我給撓穿了。”


    “爹爹?”嫩嫩淚痕斑斑。


    “怎麽說呢,”荻月君從懷裏掏出一本被爪子洞穿的書來,漫不經心地翻了翻,“你娘說要給你正式取個名字,這些天我總揣著書,閑時就看看,找找靈感。名字沒取好,倒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章八 鹿鳴】21


    師姐含著淚噗嗤一聲笑了,一把將書奪過來,猶帶著哭腔道:“你看什麽給他取名字呢?”


    翻開第一頁便是“關關雎鳩”,師姐遂將書往荻月君懷裏一扔,笑道:“你們取名字隻會拿一本書嗎?”


    “不好嗎?”荻月君笑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我們鹿鳴派的名字就源自《詩》,這小子以後要掌管整個門派,從詩三百裏取名字,正合適。”


    嫩嫩癟嘴說:“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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