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壺:“……”


    我把外袍胡亂脫了,穿著單衣撲進他懷裏,手上也不閑著,去解他的衣襟,振振有詞道:“枕壺,不如我們今晚便生米煮成熟飯吧!我們洞房後,我阿爹再不能逼我嫁旁人了。”


    枕壺一麵拂開我的手,一麵氣苦地說:“你又看什麽傳奇冊子了?阿曇,你可仔細些,我明天便把你的所有傳奇一把火全給燒了。”


    “燒便燒罷,”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說完我又去解他衣襟,他瞠目結舌看著我。


    ☆、【章六 問翠】05


    我隻動手扯了兩扯,枕壺便如從夢裏驚醒一般,伸手攥住我雙手手腕,氣苦道:“小祖宗,你什麽毛病?”


    我被他握了手腕,不得動彈,隻嘆氣道:“你曉不曉得,我爹都要把我嫁與旁人了。我一個小姑娘,有什麽法子呢?思前想後,單單這個主意好;等我們生米煮成了熟飯,即便我阿爹想把我嫁與旁人,旁人也不要了。”


    枕壺鑄鐵似的箍住我手腕,笑道:“你思前想後?阿曇,你決計想不出這個主意來。說說看,是哪本傳奇冊子裏瞧來的?”


    我道:“你別管這些無足輕重的枝蔓了。”手腕被他攥緊了掙不出來,便湊過臉去親他,他堪堪避開,我便惱了,道:“男子漢大丈夫,我都不害羞,你躲什麽躲?”


    枕壺苦笑,鬆開我手腕,用被子將我裹了,摟進懷裏,說:“好好好,依你,我們抱著睡一覺,行不行?”


    我生氣道:“你瞧不起我呢?我可是在眠香占玉樓裏長的,你還打量我是深閨裏的蠢姑娘不成?做戲還要做全套呢,既然說了要生米煮成熟飯,就不能含糊,該做的都要做!”


    我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正氣凜然,可把枕壺給唬住了。趁著他愣神的功夫,我從被子裏伸出手來,又去解他衣領。他襯著月光垂下眼睛瞧了瞧我的臉龐,開口道:“你再胡鬧,我可告訴師兄了。”


    我渾身都僵住了,悻悻然縮回手,挪後兩步,披起外袍,嘟囔道:“我回去便是,你莫要告訴師兄。”這話說得何等憋屈!想我清清白白一個小姑娘,若不是為了他,也不會夤夜做出這種事來。他倒好,不去相府提親也就罷了,我活生生一個人送到他懷裏他也不要。我覺得枕壺可能是不喜歡我,以前的話都是瞎說的,純當哄我高興。愈想愈悲涼,外袍披得鬆鬆垮垮,眼淚先下來了。


    他攬了我的肩膀,我氣極,扭過臉不肯看他。他噘著嘴沖我脖子吹氣,脖子裏的亂發被他吹得癢人;我用手捂了脖子,怒目而視,道:“做什麽?”枕壺嬉皮笑臉問:“哭什麽?”我抬起下巴道:“我決定不喜歡你了,明天我就嫁給旁人。”他理了理我的鬢髮,摟住我的腰,在我左臉上脆嘣嘣親一口,道:“別想了,你嫁我是嫁定了。”


    我紅著眼圈瞪視著他,他起身也披了一件外袍,坐回我身邊,柔聲道:“我曉得,你們府上近來都快被求親者踏破門檻了。我沒上門去,實在是有些複雜的緣由,你也不用曉得了。總之你要信我,來年春天我會讓你披上嫁衣的。”他這話委實沒什麽說服力,換個人說,我半個字也不信。可我自幼信枕壺信成了習慣的,他這麽輕輕鬆鬆的一句話說出來,我隻覺心上懸的一塊大石落了地,說不出的篤定。


    我渾身懶洋洋的,脫了外袍,翻身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喃喃問:“我的嫁衣要在哪一家做呢?”枕壺放聲大笑,然後說:“錦繡坊怎麽樣?”我搖頭道:“不行不行,他們家的針線還不夠細。我要縷金繡牡丹和鳳鳥。”他躺到我身邊,手撐著頭,側著身子看我,柔聲問:“翡翠繡坊呢?”我又緩緩搖頭道:“也不行,老覺得他們家繡的雲紋怪怪的。”他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我幾句,我隻是搖頭。漸漸地睡意卷上來,我繃著眼睛仰頭看他,打了個哈欠,流出幾滴眼淚,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輕聲道:“睡吧。”


    清早起來,枕壺已經下山去了。我披著外袍,躡手躡腳地走過外廊,欲回到自己房裏去。不想剛從枕壺屋子裏探出個頭,便見師兄從別處拐過來,正正對上了我,臉色頓時陰沉得能掐出水來。我嚇得一個哆嗦,跳回枕壺屋裏,背抵著門,手足無措,左顧右盼。


    師兄敲門,道:“你出來。”


    我嚇得神誌不清,道:“不出來。”


    師兄淡淡道:“恩?”


    我哭喪著臉,道:“……我馬上出來。”


    話畢我小心翼翼把門拉開一條fèng,在fèng裏見到師兄一張陰沉沉的臉。嚇得又合上那條fèng,捂著心口踹了幾聲粗氣,才把門拉開,垂頭喪氣道:“師兄,早上好。”


    師兄見我衣衫不整,臉上神情愈發陰鬱,讓開一條路,道:“還不快去換好衣裳。”


    我應了一聲,飛快地從他身側溜開,滾回自己屋裏,極簡地洗漱完畢,踩著小碎步,極不情願地挪到師兄跟前。今日的天氣倒還敞亮,隻飄著一點薄雪,師兄坐在庭院裏,任憑細雪飛舞,兀自撐起一個結界,將雪與風都擋在結界外。他指了指竹桌上一方小糕點與一盞熱奶,我坐下,一邊吃,一邊眼巴巴看著他,想聽他如何處置。


    不想,我吃完了糕點,師兄也隻麵無表情坐著不動,不發一言;等我捧著熱奶開始溫吞地喝,他總算輕咳一聲,開口道:“你與枕壺既有了夫妻之實,這婚事便也不能再拖了。”


    我正喝著熱奶,聞言大驚,被嗆得咳起嗽來。師兄心平氣和地等我緩過氣來,我一邊拍著胸口一邊說:“不是的,不是的。”他禮貌地皺了皺眉,我忙說:“我們沒有!”師兄淡漠道:“這事兒又騙不得人,你否認也無用,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皺起鼻子,道:“我們真沒有!不如你帶我去見師姐,師姐會證明我清白的。”


    師兄見我說得認真,不由得遲疑起來,半晌,方道:“我姑且信你。”又緩緩問:“那你可想過,與枕壺究竟該如何?”


    我心裏覺得怪誕,不知如何開口,隻埋頭喝熱奶。向來與我說這些的都是師姐,在我的記憶中,師兄說的最多的便是要考我的功課,以及罵我是個“蠢材”。如今他竟與我說起這個話題,可見有些事在暗中是不同了。我思及此,不由得鄭重起來,斟酌片刻,方道:“我也不曉得呢!可我無論如何是要與枕壺在一起的。”


    師兄問:“不論如何?”他見我神色不變,才淡淡問:“你可知枕壺緣何不上你們家提親?”


    我怯怯搖了搖頭。


    師兄又問:“你與枕壺是再門當戶對不過了,可知你父親為何不想把你嫁與他?”


    我再度搖了搖頭,心裏有些不妙。


    師兄輕嘆道:“你們是門當戶對的過了頭。”我神色茫然,師兄大搖其頭,嘆了一句“蠢材”才續道:“你父親是丞相,枕壺父親是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你兩家人聯了姻,大明宮裏的皇帝能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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