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枕著胳膊,問:“我們大唐的軍隊什麽時候來呢?”


    枕壺淡淡道:“慢一些來,叫他們兩邊耗一耗,也不算壞事。三百年來沒有戰事,周邊的屬國也被養得肥了,正好趁機敲打敲打。”


    我靜靜翻了個身,背對枕壺,道:“若是致致願意入城呢?”


    枕壺一驚,奇道:“她圖什麽?”


    我道:“我不曉得,隨便說說罷了。”


    與枕壺隨口聊了兩句,我心下更慌,慌亂到了極致卻平


    ☆、【章五 致致】05


    阮寧當先一步跪在莊致致麵前,惶急道:“公主,萬萬不可。”


    莊致致恍惚著順口問:“恩?”


    阮寧渴切地抬起臉來,道:“世子已經落入逆賊羅網,公主作為大量城外唯一一名王族,萬不可以身涉險。”


    莊致致跌跌撞撞後退幾步,“可是他會殺我哥哥。”年輕嬌美的臉龐霎時間扭曲如惡鬼,她抽出腰間佩劍,撞開阮寧,如流星墜落大地一般從城牆上躍下去。


    她姿態十分輕盈,轉瞬已飄到了椿河正中,繞著那輛馬車優雅地滑行了一圈,守護著馬車的親衛隊士兵們脖子裂開,湧出滾燙的鮮血,直挺挺倒在冰麵。莊致致動作如飄萍柳絮,執劍向周鳴鶴刺去。周鳴鶴眼見隨身侍衛之人都已身死,也不驚慌,笑眯眯地拔刀橫在頭頂,格擋住莊致致飛劈而來的一劍。


    她一招失手,麵色不變,淩空往後退去;躍上馬車,緊緊握住年輕人的手,帶著哭腔喚道:“哥哥。”


    年輕人輕咳一聲,慢慢搖頭,“你不該來的。”


    莊致致淚光盈盈道:“哥哥。”


    年輕人虛弱地挪了挪身子,苦澀道:“你來了有什麽用處呢?”


    她固執道:“哥哥!”


    年輕人這時候頓了頓,終於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可真是個孩子。”


    周鳴鶴此刻神情十分得意,恭謹有禮地敲了敲馬車車壁;莊致致斜著利落狠毒地又刺出一劍,周鳴鶴身形一晃,避過了,懶洋洋道:“公主太心急了。您把我給殺了,誰替世子解毒呢?”


    莊致致臉色一變,伸手替年輕人摸了脈,麵上結了一層冰。她靜靜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冷冰冰地直視周鳴鶴,問:“假若我親入大梁城,你便替我哥哥解毒?”


    周鳴鶴輕笑道:“這個自然。”


    莊致致高傲地揚起頭,挑了挑眉道:“那好,明日此時,我入大梁又何妨?”


    自我入沔城以來,看到阮寧將軍一向是溫吞水脾氣,真想不到他發起脾氣來會這般可怕。更可怕的是,莊致致在盛怒的阮寧將軍的逼視下竟然神色不變,寧靜如老僧入定。


    “世子很重要,世子當然很重要!他落入賊人手中,我等罪不可恕,就算拚了性命也會救他出來!”阮寧暴怒道。“可是公主,您是唯一不在大梁城的直係王族了,沒了您,沔城所陳的軍隊如何師出有名?屬下知道您想要救世子的急切心情,屬下受世子大恩,心情也如您一般。可您不能孩子氣!您明日若入了大梁,世子想必也不會高興!”


    莊致致道:“誰要讓他高興了?他讓我那麽難過,我憑什麽要叫他高興?”她將佩劍重重摁在桌子上,“你們在我哥哥手下做事,學會的是服從;哥哥是那種為了平叛不會吝惜自己性命的人,你們聽他的話,自然也不吝惜他的性命。可我偏不,我不聽他的命令,我才不在乎平叛不平叛呢,我隻要哥哥活著。”她掀開桌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阮寧說:“抱歉,我不想做你們平叛的旗幟;我千裏迢迢從長安趕回來,是來救我哥哥的。”


    阮寧還想張口說什麽,莊致致疲憊地揮揮手,道:“你說什麽都不會有用的,我明日一定會親入大梁城;也別想著強留我,我今晚會抱劍入眠,如果你們強留我,我便死在這裏。”


    阮寧石頭般僵坐半晌,默不作聲地起身出了門;枕壺待他走遠,笑吟吟地接口道:“公主真是好膽量,佩服!”莊致致淡淡瞥了枕壺一眼,道:“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大唐的軍隊開拔這麽久還沒到,莫不是在路上堵住了?”枕壺用摺扇敲了敲桌角,道:“可不是嗎?天寒路遠,慢一些我也沒法子;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呢?”


    他用扇子點了點我的額頭,道:“阿曇,走吧。”我不敢回看他,眼睛盯著桌麵的琥珀酒杯,心驚膽戰道:“你先回朵昌樓吧,我有話同致致說。”枕壺眯了眯眼睛,道:“那我在你房裏等你。”我一時衝動,脫口便道:“你別等我了,我今晚想陪陪致致。”枕壺不快道:“好。”他沖莊致致挑了挑眉,利落地飲淨了一盞酒,搖著扇子出去了。


    莊致致走近我,握了我的手,輕聲道:“謝謝你。”


    我回握住她的手,心酸道:“人都說你膽量過人,可我曉得你害怕;你跟我年紀一般大,就算有天大的膽量,遇到這等事如何不害怕?”


    莊致致笑了笑,沒說話。


    我靜默了片刻,終於把心中一直轉悠的那個念頭付諸於口,道:“致致,明日我同你一起進大梁城去。”


    莊致致臉上第一回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我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驚叫出聲。她呆坐著任我捂了好一會兒,才把我手拽下來,低聲斥道:“胡說什麽呢?”


    我理所當然道:“我答應了會陪著你的。你還沒有找回哥哥,我怎麽能捨棄誓言呢?”


    莊致致搖頭道:“太危險了。那孩子氣的誓言你忘掉就好,入大梁是我一個人的決議,連我自己心裏頭都沒底,如何能捎帶上你?”她微微一笑,哄道:“等我把周鳴鶴殺掉了,我哥哥做了衡王,我再邀你去大梁。”


    我氣沖沖道:“諾言就是諾言,說忘便忘麽?我可沒有這般小氣。”


    莊致致蹙眉道:“你再胡鬧,我便把沈枕壺換過來了。倘若沈枕壺曉得了你這番心思,他會怎麽做?”


    枕壺肯定不會同意的,想也知道。可我及笄禮已過,早是個大人了;心裏有了決議,枕壺也不能輕易動搖我。我抿了抿唇說:“你告訴枕壺便是,就算枕壺阻攔,我也一定要隨你入城的。我答應過你。誓言你可以忘,我可不要忘。”


    她忽然暢快地笑起來,倒在桌子上揉肚子,“沈枕壺要是聽了你這話該多傷心呀!”她小惡魔似的露出牙齒來,“不過我不會同他說的,我自己私底下快活快活便好。阿曇,你真講義氣;誓言你都不忘,我又如何能忘呢?明日你隨我入大梁罷!”


    翌日正午,莊致致坐著一架馬車,緩緩馳過沔城的長街。我派沔城南夙興閣的小丫鬟通報給枕壺一聲,說我心裏難過,在夙興閣裏玩牌;其實我藏身於莊致致那架馬車上,馬車簾子是厚厚的羊氈,即便寒風狂亂,也卷不起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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