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人從假山背麵竄出來,笑吟吟地拉住我的袖子,道:“抓住了!”


    我甩開他,淡淡道:“鬱藍生。”


    鬱藍生滯住,猶疑不決道:“優小姐?”


    我點點頭,“是我。”又調笑問:“你抓住我做什麽?”


    鬱藍生尷尬地用扇子擋住嘴,我自然沒再問。想也曉得他在搞什麽名堂,我在眠香占玉樓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躲貓貓這種情趣把戲能不懂嗎?隻是這鬱藍生席上瞧著倒是正人君子的模樣,卻在花街柳巷玩得如魚得水,枉費了優姝一番心意,回頭我得跟優姝說說。


    他咳了咳,同我肩並肩走著,道:“在下上月二十三去丞相府遞那幅扇麵,不巧卻沒見到優小姐,心裏很是可惜。如今卻在這裏遇上了,可見是上天垂憐。”


    我道:“你送給我二妹的扇麵,為何非得見我?”到底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我二妹可喜歡?她瞧著可好?”


    鬱藍生執扇道:“二小姐不如您健談,神色倒是很歡喜,精神也很好。”


    可憐了優姝,一點少女的嬌羞被誤會成不健談。可見鬱藍生對她一點意思也無,我得找個機會消磨掉她那點子癡情,免得傷心。


    “在下近來又畫了一幅扇麵,倘若入得了您的眼,可否容在下送與您?”他含笑說。


    ☆、【章四 東紫】02


    扇麵?送我?我要這個作甚?


    我一惕,口中委婉道:“多謝公子厚意,可惜我從不執扇的。”縱然我哪天心血來潮想做麵扇子,枕壺不能替我畫嗎?哪裏輪得到你。


    鬱藍生仿佛聽到我的心裏話,意味深長地笑笑,道:“那幅扇麵是在下心裏頭惦記著小姐畫出來的,自然不好贈與旁人;優小姐既不需要,在下便斂進箱子裏,哪一日小姐轉了念頭,在下雙手奉上。”


    他這話說得露骨,見多識廣的我也不由得老臉一紅,忙不迭把枕壺搬出來道:“恐怕要辜負公子您一番美意了。我若轉了念頭想執一柄扇,自然有枕壺替我畫。”


    鬱藍生氣定神閑道:“枕壺公子嘛……”他收住了話頭,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我心裏驟然起了惶恐,穩了穩才道:“公子可還有事?”


    鬱藍生笑道:“沒旁的事,不如讓在下陪小姐在園中走一走。”


    他連我明顯的逐客令都視而不見,這份臉皮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我在外人跟前到底還要端著個丞相千金的架子,不好潑皮耍賴,隻好任由鬱藍生伴著我走,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閑話。


    一時間轉過了花園,到了嫩嫩房外的遊廊上;我行倦了,倚著欄杆坐下來歇息。鬱藍生講話倒不討厭,嘴裏說得妙趣橫生;他還誇我喝酒豪慡,我最愛聽這個了。把一壺酒飲盡了,手扶著欄杆,歪著身子,疲軟得很。此時有一戴帽小廝端著幾個精美的小盒子從遊廊處拐來,我瞧著那小盒子可愛,忙攔住他,問:“你手上呈的是什麽?給誰的?”


    小廝鞠躬道:“回小姐話,是小少爺叫的甜點。”


    “嫩嫩?”我一聽便放心了,隨手挑了兩個,一手揣進自己兜裏,一手給鬱藍生。


    小廝為難道:“小姐,這……”


    我嘻嘻笑道:“你告訴嫩嫩,說是他小姨拿的;他若是心有不滿,盡可以來找我的麻煩。”又將那盒子拿到手裏把玩,精美的紅木小盒子,鏤刻著蓮枝紋,掀開一看,是一塊赤豆糕。奇道:“你們是哪家點心店的?這模樣的盒子我可是第一回見。”長安城的點心店居然有我不認得的?


    小廝唯唯諾諾道:“曲江芙蓉園那塊兒新開張的,小姐閑了可以去嚐嚐。”


    我道:“自然,自然。”


    揮揮手放他去了,又一口氣吞了那塊赤豆糕,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甜而不膩。曲江芙蓉園那塊兒?找個時間去吃。


    我看鬱藍生隻捏著那小盒子不吃,便道:“口味不錯,別害羞,嚐嚐唄。”


    鬱藍生苦笑道:“太甜膩的我吃不慣。”


    這臭毛病怎麽和枕壺一樣一樣的?我心裏老大沒意思,嘴裏就不吭聲,悶頭悶腦不知往哪裏闖,鬱藍生沒事兒人似的緊跟我身後。


    我快步走了半晌,隻覺酒氣湧上來了,整個人暈乎乎的,便手扶了一方青石桌,轉過身問鬱藍生道:“你還跟著我做什麽?”


    鬱藍生輕聲道:“小姐,你醉過頭了,在下扶你去歇息吧?”


    我拍了拍青石桌,冷冷道:“誰說我醉了?我從不醉的。”


    鬱藍生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小姐自然是海量,隻是今日——”


    我打斷他,“你喜歡我?”


    鬱藍生:“……”


    我打了個嗝,努力嚴肅地說:“藍生公子,多謝你的厚愛。可惜小女子心有所屬,無以為報。”


    鬱藍生含著笑略帶憐憫地看著我。


    我極不喜歡他這眼神,頭痛欲裂,便突發奇想道:“你也別喜歡我了,我不大曉得怎麽對付喜歡我的人,沒經驗;你去喜歡枕壺罷,我對付情敵很有一套的。”


    鬱藍生揚著袖子在我眼前晃一圈,道:“小姐,在下這袖子可還沒有斷。”


    “這個簡單,”我說著,拔出枕壺交與我的那柄細長的、裝飾用的寶劍,一把斬斷了他的袖子,洋洋得意地望向他。


    “這麽說,小姐的心上人是枕壺公子?”鬱藍生也不怒,斂起自己的袖子,慢悠悠問。


    “是。”我幹脆道,在喜歡枕壺這一回事上我從來不怕羞的。


    “可惜,前些日子陛下給枕壺公子與衡國春白公主指婚了,小姐莫非不曉得?”他淡淡地說。


    在醉倒之前我聽到了枕壺的聲音,他焦慮地喚我“阿曇”。我頭一次不想聽到他的聲音。這一切大約都是我在做夢罷?


    迷迷糊糊醒來,一眼便見到了師姐,她坐在窗台上,抱膝望月,麵上是罕有的嚴肅;我心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忙道:“我隻喝了一壺酒,師姐你知道我的,一壺酒絕對醉不倒我。”


    師姐慢慢地轉過臉來,她身後是一輪巨大的月亮,“你足足昏迷了一天,灌多少醒酒藥也不管用。我替你診了脈,你是吃了迷藥。”


    “迷藥?”我吃驚道,“酒裏怎麽可能有迷藥?”


    師姐屈起手指敲著窗沿,冷冷道:“酒裏沒有迷藥,若是酒裏有迷藥,今天大會上所有人都要昏倒過去不可。”她慢慢推出一方精美的小盒子,“迷藥在這赤豆糕裏。”


    我悚然一驚,想起鬱藍生,又想起他的話,再想到了枕壺。鬱藍生說的可是真的?枕壺和莊致致訂婚了?我怎麽不曉得?他在騙我玩?——等等,為何這赤豆糕裏有迷藥?那小廝瞧著倒是規規矩矩的樣子?迷暈我有什麽用?


    ——嫩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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