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直氣壯道:“師兄不是不在麽?”


    枕壺:“……”


    我把紙鶴奪過來,小心翼翼撫平它身上的褶皺,吹了口氣,它便飛過屋簷直上雲霄去了。我目送它遠去,再向枕壺道:“粥熬好沒有?”


    早晨喝了銀耳蓮子羹,喝完我又握著笤帚掃台階去了。沐浴著上好的秋日暖陽,我一鼓作氣將餘的四百多階給全掃了。山腳下我正唉聲嘆氣地捏著腰,師姐竟從從容容地行來,見我拄著笤帚,她一樂,道:“阿曇,又掃台階?”我忙摟著她胳膊,嬌氣道:“師姐,我好累。”師姐道:“按理,嫩嫩該同你一塊兒掃;可他年紀小,蘭圖隻叫他去寺裏跪了一個時辰便罷了,倒是辛苦了你。回頭師姐帶你去喝酒。”又問:“蘭圖呢?”


    我思及昨晚師兄吩咐不能將雪山鹿鳴之事告知師姐,遂避重就輕道:“師兄今晨往祁山去了。”


    “祁山?祁拘幽的地盤?”師姐挑眉。


    我道:“正是。祁拘幽是師姐故人?她還說嫩嫩頂像你。”


    師姐嗤笑道:“她是巴不得嫩嫩隻像我;可惜了,嫩嫩的眉毛眼睛跟他阿爹一模一樣。那祁拘幽瞧著,心裏準定不是滋味罷?她當初還妄圖同我爭鹿白荻,真是癡人說夢;如今即便是我將白荻甩了,白荻也瞧不上她。”


    原來是老情敵關係。難怪!難怪!


    “你師兄去祁山做什麽?莫不是他被那祁山老妖精迷住了?蘭圖不像這般人呀。”


    師兄被誰給迷住的模樣,我是不能想像的;忙把邪魔氣息一事揀重點說了。師姐摸著下巴道:“怪不得呢,原是這檔子事。三百年前你師兄可被那妖花唬怕了,如今一點風吹糙動便糙木皆兵。可他今晨既走了,我此番便是白跑一趟。”


    我忙問:“師姐找師兄作甚?”


    師姐徐徐道:“我老尋思著,你同嫩嫩被綁架不是尋常事;哪有在長安城綁了人,到庸魏城那等荒涼處去賣的道理?莫不是另有隱情?”


    我支支吾吾道:“師姐說得有理,待一旬後師兄回來,你同他議一議。”


    “如此我便回眠香占玉樓了——對了,你阿娘昨日派人來了樓裏,說你前些日子應承過中秋要回府上過,是不是?”


    我癟嘴道:“隨口應的罷了;我如今後悔了。”


    “既然應了,就不許後悔。”師姐握了我的手,切切道,“阿曇,你是我養的,我曉得你親我些;但那畢竟是你親娘。”


    我咬唇道:“我親爹還往我身上丟茶杯呢!”


    師姐煞有介事道:“據我所知,你親爹倒也不曾厚此薄彼。往你身上扣過茶杯子,也往你妹妹身上甩過鞭子;連你們家那根獨苗苗,也被他賞過幾頓打,是不是?”


    想到這裏我便來氣了,嚷嚷道:“阿澤四歲的時候不過是誤闖了他書房,他竟然罰他跪了一夜祠堂!哪裏有這樣的爹?”


    師姐理了理我的衣襟,笑吟吟道:“你想不想阿澤?”


    唉,我還當真有些思念阿澤。罷了罷了,中秋回府一趟,吃些癟也認了,優姝那丫頭能忍則忍;至少有傻乎乎白嫩嫩的弟弟可以戲耍。


    如今是八月初四,蘭圖師兄會在中秋前一日回生罰山來;我下定了決心要念書,這一回決計不讓枕壺恥笑,掃完台階吃了頓飯,便坐在書桌前捏著筆煞有介事地看起書來。不過翻了兩頁,腦子又濁了,渾身上下虛弱無力,大略是掃台階累了,去躺一躺便好。我在那座藤條椅上歪了一歪,不想這一睡便耗了一下午,枕壺把我搖醒叫我吃晚飯。我食慾不佳,胡亂扒了兩口,纏著枕壺去屋後的竹林裏溜達了一圈,復又坐回書桌前。


    我認真地點燃了燭火,翻了兩頁,覺得火光太盛,出門尋了個竹骨素紙燈罩來按上;後又嫌白紙素過頭了,捏著毛筆在紙糊燈架四麵描了幾株芍藥花,又按回燭台,見花影橫斜,如美人側坐垂首,方心滿意足地看起書來。好容易看完了一章,決意放鬆放鬆,便摸出一本師姐贈的傳奇本子看了起來;意猶未盡地看完這本子,復又拿起書,隻覺筋疲骨軟,渾身不得勁,便伸著懶腰出門步月。枕壺正立在星月水中,一見我,便笑,問:“念了多少?可有不懂?”我道:“沒多少,念得仔細;尚未不懂,有了再問。”其後便東拉西扯,絕口不提。


    下來幾日,我去市集購了套水彩,給師兄山上每一座素紙燈罩描上了各式各樣的花紋;又取了本食譜,夥同枕壺日日消磨在廚房,鼓搗出不少的古怪菜式;還上眠香占玉樓滋了一回事,和一位公子哥對上,各自擼起袖子幹了一架。那小夥子身量不小,本事倒十分有限,我三拳兩腿奏得他嗷嗷求饒。枕壺間或還問:“書念到哪裏了?”我懶得理他。


    八月十二我慌了起來,一天都沒下山,把自己關在師兄書房裏,抓耳撓腮看書。上午看了半本,筋疲力竭,一知半解;下午趴在書桌上呼呼大睡,口水淌了一桌子。


    “枕壺,我怎麽辦吶!”


    八月十三,我向枕壺求援。


    枕壺笑笑問:“書念到哪裏了?”


    我忙翻給他看,“念到一半了。”


    枕壺見了書,方吃驚道:“師兄要你念韓非?”


    我羞慚道:“師兄說,我孔孟荀老莊通通念過了,通通學不會;如今叫我看看韓非,保不準我能喜歡呢?”


    枕壺挑眉問:“你喜歡嗎?”


    我搖頭說:“隻要是書,我就不喜歡念。”


    枕壺沉吟片刻,提筆替我圈了一篇《說難》,道:“這樣吧,你先回丞相府去,明兒師兄回來了,我替你圓;你中秋定要把這一篇讀熟讀精,中秋後師兄考起來,才算過得去。”


    我點頭如搗蒜,可憐巴巴地抱著那捲書,下山乘車回府去了。


    ☆、【章三 京華】03


    數日前,我走出相府便在馬車上哭哭啼啼;不想我今日仍要堆著笑入府,心裏實乃苦不堪言。一見著我,兩位門童便行了大禮,其中一人匆匆趕進去,另一位小心翼翼地侍候我。


    我轉過一節遊廊,便見我阿娘的貼身大丫鬟綾織匆忙迎上我,賠笑道:“夫人日日念叨著小姐您吶,對奴婢千叮嚀萬囑咐,說要奴婢直接帶您去她房裏,讓夫人仔細端詳端詳。”


    果然,我阿娘不想讓我撞上我阿爹。如此也好,我怕自己見了阿爹,說些混帳話更惹他生氣,一怒之下招呼我一碗滾燙的茶水,我不就毀容了麽?


    相府裏,去阿娘房裏的路是我最熟的。無須綾織領路,我拎著裙角一口氣衝進了阿娘的院落,高喊道:“阿娘。”


    阿娘正在庭中曬太陽,懷裏摟著優澤,優姝搬個小凳子坐在她膝邊笑意盈盈。我一見優姝,臉色就變了,眉梢本帶了些笑意,登時便斂起來。


    綾織姍姍來遲,氣喘籲籲地通報導:“夫人,大小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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