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同學們也會去白貓巷子抄近路,但大多結伴同行,今天林非隻有一個人,但為了不淋雨,他還是咬咬牙過去了,然後就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走進巷子口的時候,他聽見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他嚇了一跳,但很快確認那聲音是從巷子左側的公寓單元門口傳來的,大概是樓上的住戶在閑聊,老房子隔音又差。於是他加快了腳步,走著走著小跑起來,可是那聲音還是不間斷地傳入他的耳朵:“……二星……貨……”“去不了三號城市……”都是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驚覺身後似乎有人跟著,他惶然地回頭去看,迎麵撞上一陣勁風,接著隻感覺自己腦袋一陣劇痛,身形一陣搖晃,栽倒在地上。他的臉貼著潮濕黏膩的地麵,流淌的雨水淹沒了他的臉頰和嘴唇,但也正是這冰冷的觸感刺的他一激靈,意識似乎清明起來。他的手慢慢抽回來,撐著地麵想要爬起,後脖頸卻驟然再一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隱約聽見一道粗糲的聲音說著“不能殺人”之類的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懸空了,然後就失去了意識。等他再醒來,已經置身在一處黑暗逼仄的空間裏。嘴上貼著膠布,手腳被縛,他試著掙紮了兩下,發現自己不僅動彈不得,頭也昏昏沉沉的疼,眼前冒著幾圈星星。他心裏瞬間滋生出由衷的後悔和絕望……梁老師叮囑過很多次夜裏不要一個人去白貓巷子……可是明明之前走過許多次都沒事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倒黴……為什麽不答應楚老師讓他送自己回家……這些雜亂的念頭一瞬間淹沒了他,最後如同擰麻繩一般搓在一起,隻剩下一個令他無比恐懼的念頭:會死嗎?他會死嗎……可是他一點也不想死,一個小時前他還在為即將到來的考試發愁,現在他寧願明天就上考場考試。不行,冷靜,冷靜。年輕的學生笨拙的思考著自己從前學習過的遇險急救知識,試圖讓自己驚懼的心情鎮定下來,盡力尋求脫逃的方式。可是他的手腳都被綁著,他用力掙脫了兩下,除了讓絞絲索更深的勒進自己的手腕之外沒有其他用處,而就在這時,他感覺身體底下的平麵似乎震動了一下。然後開始不間斷地劇烈顫抖。他呆愣了半晌,隨即驀然想起,這似乎是星艦起飛前的征兆,他……他被關在某架星艦的艙室裏!可下一秒他的恐懼更甚,他會被送到什麽地方?他該怎麽辦!砰!一聲巨大的響動充斥著他的腦海,震得他的腦子“嗡”一下開始轟鳴,他並不知道那是槍響,隻覺得從骨髓深處蔓延出來的顫栗淹沒了他,眼淚從眼角湧出來,他又後悔又害怕,腦子裏雜亂的念頭中間夾雜著一道別的什麽……褲子口袋裏似乎有班級儲藏室的備用鑰匙,那是一張金屬卡,不知道能不能劃開綁著他的手腕的絞絲。他費力地將捆在一起的手背在了身後,企圖去掏口袋裏的金屬卡片砰砰砰!接二連三的悶聲重響傳來,最後一聲仿佛就在他的耳邊。林非嚇得一動不敢動,接著,他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那是一道低而微涼的聲音,問道:“是這?”然後另一道顫抖的聲音回答:“對對對,是……是,就是那個箱子!”“吱呀”一聲,他頭頂壓抑沉重的黑暗忽然消失了,嘴上的膠布也被撕開。林非滿含淚水的眼睛抬起,視線裏,有人正含笑看著他。那人頭發微濕,發梢墜著透明的水珠,順著他完美無瑕的臉頰流淌下去,而他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猶如宇宙裏燃燒的星子,極致的黑,極致的冷,可他眼底偏偏藏著一抹笑意,於是又亮了起來,仿佛黑暗邊緣、黎明的地平線上,奔來一簇利箭般的光。“楚老師……”林非呆呆道,“您……”“梁老師不是叮囑過你們很多次?”楚辭抓著他的後領將他從箱子裏拎出來,漫不經心道,“夜裏不要去白貓巷子抄近路。”他曲起手指在林非腦門上彈了一下,語氣依舊是輕鬆的:“怎麽就是不願意聽?枉費她一片苦心。”“我……”林非結巴地說不出話來。他眼睛一瞥,看見旁邊杵著一個絡腮胡大漢,他的視線猛然一跳驚慌地避開,然後他又看見了一隻手,那是楚老師的手,那隻平時用來拿電子筆、拿試卷和課件的手,修長而漂亮,此時握著一把漆黑冰冷的槍。槍管穩穩的抵著絡腮胡的後腦。林非瑟縮了一下,不知道是震驚還是害怕,頓時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怔愣地道:“我,我,我錯了……”“現在不是認錯的時候。”楚辭換了個手拿槍,另一隻手抽過絡腮胡的匕首,在林非的手腕上和腳踝一挑,絞絲“嘣”一聲斷裂,他將匕首扔在一邊,問林非,“能走路嗎?”林非點了點頭。楚辭用槍管點了點絡腮胡的腦袋:“去駕駛艙。”絡腮胡慢慢轉過身,往艙門挪過去,林非連忙跟了上去。他們走到機艙的主幹廊道時,走廊口堵了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們一個人手裏舉著槍,一個拿著一把和絡腮胡一樣的匕首。拿著槍的那人沉聲道:“放了他,我放你們下船。”楚辭饒有興致的目光打量了對麵那兩人一眼,輕輕笑了一聲:“你想的是,把我們的屍體扔在宇宙裏吧?”這時候林非才注意到,星艦主幹廊道流淌過微微氣流,而哪怕經過了重力加載裝置的處理,還是能感覺到輕微的失重感。星艦已經進入宇宙了!絡腮胡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忽然暴起,他抬起手想要奪走楚辭手裏槍,哪知那把槍卻忽然朝著別的方向詭異一歪,“砰”一聲,槍管口炸開一朵絢麗火花,似乎有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絡腮胡抓過去動作落空了,他急急地要收回手臂,卻發現自己的大臂仿佛卡在了空中,動彈不得。接著,他隻感覺到自己腹部遽然一痛,那突來的痛楚讓他不得不彎腰弓起身體,於是後腦勺就毫無障礙的暴露在楚辭的視線之下,槍在楚辭的手指間轉了個方向,沉重的槍柄朝著絡腮胡的後腦砸了下去。血花一飆!絡腮胡趴在地上,不再動彈。這一切都隻發生在瞬息的幾秒鍾裏。楚辭甩了甩手背上濺上去的血,頭也不回地對林非道:“往旁邊站點,小心弄髒衣服。”被他甩出去那滴血尚未落地,他已經到了對麵那人的麵前,那人來不及彎腰去撿同伴掉落的槍,額頭就挨了重重一下,他不可抑製向後仰去,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同伴身邊。機艙主廊道重回靜寂,氣流微微顫抖著,失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林非覺得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跳動著,仿佛已經懸浮在了嗓子口,堵得他快要喘不上氣來,胃猶如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皺皺巴巴的縮在一起。他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楚辭,想說點什麽,但是又說不出來,他很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吐出來。楚辭彎腰拿走了凶徒掉落在地上的槍,餘光瞥見飛落在衣領上的血跡,“嘖”了一聲。他平時在學校的時候為了看起來像個老師,於是總穿著白衣黑褲,倒是符合老師該有的必要條件了,可續不適合幹別的,比如現在,血點濺在白襯衫上,顯得尤為明顯。他略帶嫌棄的目光落在了林非眼中,林非混沌的腦袋瓜子忽然清明了一瞬,恍惚想起他剛才說得“小心弄髒衣服”的實際意思,應該是“小心血濺在衣服上”,於是再也忍不住,彎腰蹲在地上幹嘔起來。楚辭在他身旁站著,一直等他吐完,才問:“好點沒有?”林非抬起蒼白的臉,眼睛耷拉著,胡亂點了點頭。“我改變主意了。”楚辭忽然道,“我們不去駕駛艙了,去輪機艙。”林非跟不上他的思路,如同一個牽線木偶一般跟著他走,一路上林非走得心驚膽戰,但是他們再沒有遇到攔路者,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輪機艙。如果林非稍微懂一些星艦駕駛知識,就能立刻看出來這架星艦的不對勁,一級星艦的輪機室會有專門的輪機長進行管理,而小星艦分不出那麽多人手,駕駛師也會時刻關注著監視窗,但這間輪機艙空無一人不說,楚辭帶著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駕駛師也沒有任何反應。楚辭指著輪機艙中央那個巨大的殼子道:“這裏麵就是星艦引擎,渦輪轉速和我這句話傳到你耳朵裏的速度差不多。”“在這樣的轉速之下,一旦其中一個渦輪忽然停止,輪機就會過熱,如果不啟動預備引擎,星艦就有解體的風險。”林非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心想楚老師還懂星艦駕駛?可是這個時候教他這些知識有什麽用?然後他就看見上一秒還在向學生介紹星艦駕駛知識的楚老師,下一秒已經走到了輪機安全閥的跟前,密鑰對他來說形同虛設,一瞬間就被埃德溫破解,然後他落下了安全閥。轟鳴聲逐漸微小,輪機似乎停止了運行。停了?!林非愕然地看著楚辭,而楚辭望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這架星艦還有差不多五分鍾就會解體,也就是說,我們有三分鍾的時間去往救生艙。”林非:“……?”他張大了嘴,心裏已經喊出了一連串的“啊啊啊”,然後見那不靠譜老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堪稱和藹地道:“走吧,再不走就要和星艦一起解體了。”楚辭閑庭信步地走出了輪機艙,林非跟在他後麵慌裏慌張地好像熱鍋上的螞蚱,就差蹦起來了。兩分鍾後兩人到了救生艙,楚辭裝置好小逃生艙讓林非先進去,他設置好發射程序後,也跟著鑽了進去。小逃生艙猶如遊魚歸於大海,林非還在手忙腳亂地和安全鎖扣做鬥爭,忽然覺得身側的舷窗一亮。他下意識偏過頭,看見了星艦在宇宙中無聲爆炸的一幕。猶如一朵巨大而絢爛的煙花,正在悄寂凋零。“真,真的,解體了?”他喃喃道。“我還能騙你不成?”楚辭低著頭,去校準小逃生艙的航線,“還好沒飛出去多遠,再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回去,你今晚少休息一個小時,明天早上上學別遲到。”身側的舷窗裏,一架星艦正在分崩離析,林非隻覺得“上學”這個詞對他來說忽然顯得有些陌生。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呃,老師,他們都是誰啊?為什麽會,要抓我?”他並沒有意識到如果放在尋常背景下,自己這個問題多少有些離譜,但是在茫然時刻問老師已經成了學生多少年刻在基因裏的習慣,更何況驚魂一夜,他也想不了許多,就直接問出了口。而他的老師回答道:“霧海的星盜。”林非“啊”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為自己的倒黴而哀悼,還是在為生平第一次見到活的霧海星盜而驚歎。楚辭見他還是一臉懵懵的,主動解釋道:“他們是來運輸走私物品的,你晚上穿過白貓巷子的時候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在聯邦的地界上他們不太好殺人,但又怕你泄密給他們招來禍端,就準備將你擄走,帶去霧海再扔掉或者賣掉。”林非理解了一下他這段話裏意思,一時間麵上驚懼更甚,瞪大的眼珠子轉了轉,差點從眼眶裏掉出去。楚辭“嘖”了一聲,憐憫地道:“你要不問點別的吧。”林非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暈頭暈腦地道:“洛茨第三定理……”“……”楚辭:“剛脫險還不忘學習,有前途。”林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埋著頭開始裝鴕鳥。好半晌,他才呐呐道:“老師,您怎麽知道他們是星盜?”終於問到了點上,但是老師並未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非一眼,林非從他那張漂亮的臉上讀懂了一個叫“不可言說”的詞。林非梗了一下,剛才走廊上楚辭兩分鍾解決三個星盜的畫麵在他腦海中回放,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的尾巴,但是又好像沒有,隻覺得劫後餘生……楚老師好厲害,楚老師怎麽知道自己被星盜抓走了,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是因為我沒有給您發短訊嗎?”他問。“還有你母親因為你太晚沒回家通訊了梁老師,梁老師找了我。”林非聽了頓時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偷懶,想著抄近路才遇到了危險……”“這不是你的錯。”“哦……”“林非。”楚辭又叫了一聲。“嗯?”林非抬起頭。楚辭道:“星盜都是亡命徒,他們惡意才是罪魁禍首,你不用愧疚。”林非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呆滯地看著舷窗裏的“煙花”逐漸遠去,直到成為了宇宙中一個細小的光點,忽然道:“老師,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什麽?”“就是,”林非撓了撓頭,似乎覺得不好意思,“您為什麽不像梁老師那樣叫我‘小林’?”“你很在意這個?”楚辭似笑非笑。林非縮了一下,看上去又想埋著頭裝鴕鳥。楚辭不太能理解青春期少年的敏感小心思,隻覺得有趣,班長同學平時乖巧認真,看著要比其他猴一樣調皮的崽子們穩重許多,沒想到也會琢磨這種奇怪小問題。“因為我家裏長輩都管我叫小林,”楚辭道,“如果我這麽叫你,就感覺像是在叫我自己。”林非“啊”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這樣,可是老師不是姓楚嗎?難道是小名?原來老師的小名叫小林啊……“那,老師,我們考完試您就要回北鬥星了嗎?”楚辭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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