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在楚辭腦海中一劃而過,他驀然想起來,上次沈晝找到當年星研院那位吳霖副院長,也就是傳說中朵莉絲的出軌對象,得到他的證實整件事都是子虛烏有時,他曾將這件事告訴過奧蘭多,但是奧蘭多當時的反應是怎樣的?他好像並不非常意外。隻是非常失落,就像現在,低著頭一言不發,眼神中卻是清明的。就像……他什麽都知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唄,”楚辭開口,緩緩道,“難道李政元帥還能一刻不停地盯著你?大不了被他罵一頓。”奧蘭多忽然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楚辭。“你看我幹什麽。”楚辭挑眉,“不會想讓我陪你去吧?話說在前麵,就算我和你一起去,要是被李元帥知道了你也免不了一頓罵。”奧蘭多厚實的肩膀慢慢聳了下來,他輕而緩地吐出一口氣:“你說得對,大不了被他罵一頓,我們走吧。”楚辭:“……等等,你還真要我跟你一塊去?”“對啊。”楚辭“嘖”了一聲:“我去能幹什麽?你說說,你大伯罵你的時候你說今天同學來做客,邀請他和我一起探望我爸爸?”奧蘭多哈哈大笑,偏過頭,促狹地道:“要是我爸再想掐死我的時候,你搭把手救我一命總行吧?林老板不會連一個精神病人都打不過吧。”楚辭:“……”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林老板跟著奧蘭多一起去探望他的精神病父親。療養院在夜潭大區,人口稀少,環境幽靜,首都星最大的幾個療養院和度假山莊都在那裏。唯一的問題就是距離中心城有點遠,哪怕是乘坐空軌,也得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時間還是來得及的,”一路上奧蘭多都在看時間,做賊心虛似的,“剛才我伯母問我為什麽沒回去,我說我和你去看科技展了。”他說著從終端裏調出一張科技展的海報:“在大學城,你給我記住地址和時間,把這個謊編圓了。”一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療養院,療養院修建在半山腰上,白色建築掩映於蔥蘢葳蕤的碧樹之間,山下是大片不見盡頭的水域,山色倒影其中。出了空軌就有接駁車,大概是這裏太安靜了,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奧蘭多沉默下來。接駁車很空,隻有他們兩個人,不過幾分鍾就到了療養院門口,門衛查過兩人的身份卡後就將他們放了進去。楚辭跟在奧蘭多身後,和他一起穿過一片草坪,進了第三幢圓形白色樓宇。“莫醫生,我爸爸最近怎麽樣?”奧蘭多先去找了一個中年醫生,醫生見到奧蘭多有些詫異:“李元帥不是說你最近不在首都星?”奧蘭多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道:“我馬上就要開學了,最後一個學年會很忙,所以這是我近期最後一次回來了。”醫生點了點頭,感歎道:“原來如此,你也快要畢業了啊。”“你父親最近情況還算穩定,”醫生笑道,“不過他還是沒有辦法想起來從前的事,也還是不認識你,你一會見到他不要難過。”奧蘭多愣了一下,皺眉道:“我爸爸病情穩定?”“隻能說精神狀態還好,情緒也比較平和,”醫生頓了一下,搖頭,“但是要說病情,並沒有多少好轉,抱歉。”半晌,奧蘭多喃喃道:“您不用對我說抱歉,這並不是您的錯……”醫生以為他是因為李紓的病情難過,便換了個話題:“這是你朋友嗎?這麽久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你帶朋友過來。”奧蘭多遲鈍地回過頭,看了看楚辭,又看了看莫醫生,道:“是我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補充:“我最好的朋友。”莫醫生欣慰地道:“這樣很好。”奧蘭多沉默了幾秒鍾,道:“現在可以帶我去看我爸爸嗎?”“當然。”醫生拿著一個病曆書寫板出門,楚辭也跟了上去,走出去幾步一回頭才發現奧蘭多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叫道:“奧蘭多,走了。”兩人走在莫醫生之後,療養院的走廊是純白色,日光傾瀉,猶如浩大的瀑布流淌在走廊上,明亮地毫無雜質。人走過去,影子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煙。“你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奧蘭多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他說了什麽,但是他知道楚辭一定在用精神力場感知,哪怕他這句話說得不明不白,他也一定能知道自己的意思。“不知道。”楚辭說。“我也不知道。”奧蘭多抬起頭看向窗外,無暇的日光沉默遊弋,而他清明的目光中逐漸泛起一絲迷茫。莫醫生帶著他們走到了裙樓,和巡樓的醫生打過招呼,回頭對奧蘭多道:“你父親的病房現在換到了這裏,這邊更安靜一些。”楚辭跟著繼續往前走,越走通道越逼仄,且牆壁光滑無比,對上他疑惑的目光,醫生解釋道:“是為了防止病人離開病房逃走。”楚辭挑眉:“李紓先生不是病情穩定嗎?為什麽要換到這種病房來。”醫生被他問得梗了一下,緩慢道:“這些都是和家屬商量過的。”病房也是純白色,四麵八方的牆壁上都嵌著軟質材料層,整間病房沒有一處有棱角的地方,大概扔個西瓜都摔不破。靠牆是一張病床,床上坐著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他的手腳都被束縛帶是綁著,可即使如此,病服罩在他身上也顯得寬大無比,好像那層布料之下都是骷髏架子。他聽見聲音,脖子一格一格地扭了過來。他的頭發灰白,皮膚上布滿了黯淡的瘢痕,雙眼呆滯無神,隻是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又轉了回去。莫醫生後退了一步,拍了拍奧蘭多的肩膀:“我就在外間,不用擔心。”楚辭本來要和醫生一起去外間,卻被奧蘭多拽住,他低聲道:“和我一起進去。”他拉著楚辭進到了病房裏,病房的地麵也是軟的,踩上去沒有實感,好像某種動物皮膚。“爸爸,我帶著我的朋友一起來看你了。”奧蘭多說著,按了一下床頭櫃上的某個按鈕,軟質地板分隔開,升起起兩個方形的軟凳。李紓垂著頭,枯草一般的頭發擋住了他半邊臉頰,而他像是沒有聽見奧蘭多的話,無動於衷地盯著自己的手。奧蘭多坐在了其中一個軟凳上,道:“過幾天就要開學了,這是我的最後一個學年,可能會很忙,我就不能來看你了。我馬上就要畢業了……”他念念叨叨地說了很久,從自己畢業後的工作規劃說到導師實驗室的編號,可是不論他說了什麽,李紓都完全充耳不聞,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手,盯著綁著他手腕的束縛帶,盯著眼前的空氣。他枯槁荒蕪的眼神中什麽都沒有,更沒有專門來探望他的奧蘭多。奧蘭多最後沒什麽好說的了,輕微歎了一聲,道:“我現在很多同學和朋友,一點也不會孤單……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林,我一個人生活的也很快樂,真的。”他說到這,李紓似乎終於覺得自己手腕上的束縛帶沒有什麽好看的,緩緩抬起頭,看了楚辭一眼。然後又繼續低下頭去。沈晝從靳昀初口中得知朵莉絲的事情之後,用了些手段查到了當年的案卷,因此楚辭見過當時年輕的、健康的李紓。他戴著一副金屬邊的眼鏡,是個很斯文,很書卷氣的人,奧蘭多的眼睛和他很像,透著世事洞察的清明。而現在,那雙透徹的眼睛隻剩下枯井一般的死寂。奧蘭多沉默了一會,對李紓道:“大伯不讓我來看你,我不知道為什麽。”李紓還是沒有動。“他騙我說你病情加重了,”奧蘭多的聲音透著迷茫,“可是為什麽啊?他為什麽要騙我。”李紓的手指動了動,他忽然抬起頭,青筋暴露的脖頸像是多年風吹日曬的生鏽軸承,發出“嘎卡”一聲鈍響,他姿態僵硬地梗著脖子,眼睛圓瞪,張開嘴,如同一個破風箱般發出嘶啞的聲音:“滾開走,出去!”奧蘭多驚愕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莫醫生衝進來,見李紓並沒有掙紮,除了口中罵罵咧咧之外也沒有其他激烈舉動,不禁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擔憂地道:“奧蘭多,你說了什麽刺激他的話嗎?”雖然口中這麽問著,但是莫醫生知道這種可能性極低,李紓自從二十年前殺死自己的妻子陷入瘋狂之後意識就仿佛封閉了,哪怕是精神成像儀也無法模擬出他的精神圖像,精神分析師在接觸過他的精神世界之後給出論斷驚人一致,他的意識幾乎已經微弱到不存在了。也就是說,現在的李紓,和腦空白無異。奧蘭多低聲道:“我沒說什麽,就說了一些家裏的事情……”莫醫生見他神情低落,有些不忍,卻還是勸道:“要不你先出來吧,下次再來看他?”奧蘭多望了一眼李紓,道:“我再待一會就出來,五分鍾。”“好。”莫醫生退了出去,楚辭靠近奧蘭多,問:“這裏有記錄儀嗎?”“有,但家屬探望的時候是靜默的,不會采集聲音。”“你想不想知道,”楚辭壓低聲音,舔了一下嘴唇,“你想不想看他的記憶。”奧蘭多下意識問:“誰的記憶”可是病房裏除了李紓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奧蘭多道:“精神分析師說他的和腦空白差不多。”“但是你懷疑過,”楚辭平靜地道,“要不然你為什麽要找學姐問阿達帕拉挫和yinb青素是什麽藥?”奧蘭多眼睛慢慢瞪大,迸射出許多震驚的光:“你怎麽知道這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麽會記得?”楚辭聳了聳肩:“我記性好。”奧蘭多:“……”“可是,”他咽了一口唾沫,“精神分析師已經診斷過……”“我不是精神分析師,”楚辭看著他道,“我是特性基因者,你知道。我可以直觀地探索別人的記憶,比精神分析師好用。”如果不是現在的場合不對,奧蘭多一定會吐槽,精神力還分“好用”和“不好用”的?但此時的他心事重重,抿著嘴唇沉默半晌,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楚辭“嗯”了一聲,道:“那我們走吧。”他和奧蘭多離開了李紓的病房。外間的監控的屏幕上全方位無死角的展示著病房內的景象,李紓依舊一動不動的躲在病床上,看著自己的枯幹的雙手。莫醫生將兩個孩子送到了樓下,走過白石小路路口時,不遠處的中路上停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轎車,周圍圍了一大圈人,幾分鍾後,白樓裏走出來幾個穿黑衣的男人,而他們手中,抬著一具棺材。棺材被運進了轎車裏,那一大圈人很快又散開了,像黑壓壓的、沉默的潮水。過了一陣,轎車也開走了,人群中走出兩個白大褂的人,應該是醫生,遠遠看到了莫醫生幾人,走過來打了聲招呼,又匆匆離開。莫醫生見楚辭和奧蘭多都望著那邊,便解釋道:“這裏的老人不少,病人去世也是常有的事情。”首都星的療養院,能住進來的非富即貴,更何況剛才的陣仗,死去的恐怕不是什麽小人物。莫醫生將楚辭和奧蘭多送到了大門口的草坪邊,他低頭看了眼時間,道:“接駁車馬上就來,你們早點回去,這裏距離中心城有點遠。”奧蘭多點了點頭,道:“不要告訴我伯父我來過這裏。”“為什麽?”莫醫生詫異。奧蘭多似乎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我和他吵架了,他要是問起,你不要說我來過。”“好,”莫醫生覺得他小孩子脾氣,也不戳穿,“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謝謝。”奧蘭多和楚辭穿過草坪走到療養院大門口等接駁車,剛才那群穿著黑衣服的人也已經走到了這裏,兩個中年人正在同一位黑衣、戴著黑色紗帽的女士說話,他們稱呼她“赫夫人”。接駁車來了,奧蘭多見楚辭還望著那邊,便道:“在這裏接受治療的幾乎都是首都星的官員或者親屬,剛才那個人說不定還是個大人物。”楚辭隨口問:“姓赫的大官多嗎?”“好像不多吧,不過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他說著在終端上搜索了一下,道,“啊有了,前基因控製局局長,叫赫思惘。”楚辭驀然想起不久前沈晝無意中提及過,前基因控製局局長似乎身體不太行的樣子……死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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