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剛要點頭,卻聽見他又改了口:“算了,我去地下酒吧,你去旅館街。”楚辭隨口問:“為什麽?”沈晝“嘖”了一聲,道:“怕你哥覺得我帶壞你,讓你去酒吧。”楚辭也“嘖”了一聲:“可是我去酒吧又不會喝酒。”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一般都是去殺人的。”沈晝:“……”敏斯特不比中心城,這裏古老而陳舊,靜謐而緩慢,透著厭世的慵懶。它的氣質看上去和首都星並不那麽相符,但是瓦藍得星被確定為聯邦首都星之前,敏斯特曾是整個星球最繁華的地段。它一度被稱作“白晝城”,因為霓虹遍布,燈影繚繞,哪怕在夜裏也明如白晝。而一切的繁華都將淹沒在時間洪流之中,當楚辭站在旅館街蕭索的街口時,這裏仿佛已經進入了沉眠,寬闊的街道中心是已經褪色的噴泉雕像,水池裏水麵平靜,倒映出紅□□光像是一片漂泊的、蒙昧而怪譎的霧,絲毫不見白晝之城的遺跡。楚辭按照沈晝給他的地址不緊不慢地尋找,同時注意著通訊頻道裏沈晝的消息,如果沈晝在地下酒吧找到了蕾妮,他也就不用在這裏耗費時間了。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沈晝說:“我找到她了,在酒吧。”但凡酒吧,不管哪個時代,不管什麽地方,總是透露出幾分瘋狂的氣質,這一點不會因為酒吧開在首都星而有任何改變。沈晝見到蕾妮的時候,她喝得爛醉,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神經質,像是處於某種高度緊繃的亢奮狀態,要不是知道首都星的禁毒力度,沈晝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嗑嗨了。“我今晚不會離開這裏,”年輕女人畫著幾乎無法辨認麵目的煙熏妝,她對沈晝道,“更不會是跟你回家,所以不要在我身上費功夫了好嗎?”“你之前找過我,還記得嗎?”因為酒吧過度嘈雜,沈晝不得不大聲喊出來,“前天淩晨!一點三十二分!”蕾妮搖頭晃腦的熱舞動作停頓了一下,她笑得有些不自然:“好吧,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她將手搭在沈晝肩膀上,和他一起離開了舞池。酒吧後門。“你就是那個,” 出了酒吧之後,蕾妮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在自己的包裏翻找了一會,找出一支煙點燃,“谘詢費一小時五千因特的律師?”“事實上不止,”沈晝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散漫地道,“你找過我話,應該知道我的名字。”“知道,”蕾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煙,“但我在通訊裏什麽話都沒說,你他媽的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而沈晝開門見山地問:“你要對我說什麽?”蕾妮將已經吸了一半的煙從唇邊拿開,打量了沈晝幾秒鍾,猶豫地道:“我付不起你的律師費。”“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沈晝說。這時,楚辭從街口走了過來,遠遠朝著沈晝揮了下手。沈晝笑道:“其實你不用過來了。”楚辭看了蕾妮一眼,道:“要是你遇到了危險,我至少還能保證你的命。”蕾妮吃吃地笑:“大律師,你的小女朋友真有意思。”楚辭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地道:“閉嘴,話再多殺了你。”沈晝:“……”蕾妮愣住了,愣神完了之後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花枝亂顫,她道:“你才多大?是因為青春期還沒過嗎,太可愛了……”她用尖而細的指甲輕輕擦了擦眼角,道:“大律師,介意給我買點吃的嗎?為了躲那個女人,我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了。”沈晝站在原地沒有動:“什麽意思?”“她找了我的經紀公司,讓我丟掉了工作,她想讓我出庭去作證。還找了催收公司堵在我家門口,”蕾妮滿臉諷刺,“哪怕我並沒有欠高利貸,他們也能給我捏造出一筆債務來……懂我的意思嗎?她為了讓我去作證,不惜一切手段把我逼上絕路,到時候我就隻能按照她說的做了。”“我不能回家,不能吃一切離開我視線的食物,喝離開我視線的水,”她從包裏拽出一個皺巴巴包裝袋,“這是我昨天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的,從昨天到現在,我就吃了這袋點心,我甚至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她對我說,”蕾妮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模仿喬伊斯的經紀人對她說話時候的語氣,“如果你答應去作證,說不定還可以得到一筆錢離開首都星,知道嗎?我們找了全聯邦最厲害的律師,他一個小時的谘詢費就抵得上你半個月的收入,派克會身敗名裂,他一分錢也拿不到,你確定還要為他守口如瓶?”“為什麽不去呢?”沈晝道,“我相信如果你答應了她,她會為你開出一個讓你滿意的報酬。”“不,”蕾妮極其緩慢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不能。”“你拒絕了她?”沈晝反問,“理由是……你和派克先生感情至深?”蕾妮滿眼睛中閃過一絲不屑,她的眼白上布滿了紅絲,這一點點情緒像是漂浮在水麵上的血沫。“我猜錯了嗎?”沈晝饒有興致道,“如果不是因為派克,你為什麽要回絕她?雖然你沒有借貸,但你財務狀況應該也沒有多好,否則你就不會住在旅館街。”蕾妮的神情陰沉下來,她動作很明顯地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找你會有用嗎?”“得看你找我是因為什麽事。”沈晝說。楚辭瞥了一眼蕾妮攥在手中的點心包裝袋,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第400章 白晝迷城(四)蕾妮陷入了沉默,她低著頭,嘴唇抿得很緊張,她唇上口紅已經幹涸,像是一層鋒利的塑料紙,包裹著原本蒼白的唇色。楚辭指了指她手裏的包裝袋,道:“你還有心情去店裏買點心,似乎並不像你說的那麽窘迫。”“什麽?”蕾妮抬起頭來,神情疑惑,她抬起手,“你說這個?這是前些天別人給我的,已經放在我家裏好幾天了。”楚辭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沈晝從蕾妮手中拿過那個點心袋子,那家點心屋的包裝袋很別致,蕾妮剛一拿出來就認出這正是前幾天他去過的點心屋的袋子,但是蕾妮就住在敏斯特,那家點心屋也在這裏,所以蕾妮會去買這家的點心也說得過去,但是剛才楚辭一說,他忽然想起來,這家店的點心其實不便宜,而且生意很好,往往過了傍晚再去就隻能買到當天剩餘的一些存量,基本沒有挑選的餘地,即使如此有時候也還是要排隊。沈晝那次之所以晚上過去還買到了,完全是因為點心屋的生意受到埃布爾森瓊案件的影響,加上當時媒體小報為了熱度和眼球推波助瀾,揚言有什麽連環殺手之類的,那幾天南城大道整個都非常蕭條。按照蕾妮的經濟能力,她應該不會願意排很久的好號去買一袋昂貴的點心。“派克送的?”沈晝隨意地道。“怎麽可能,”蕾妮的語氣比他還要漫不經心,“我和他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了。”沈晝挑眉:“多久?”“兩個星期?”蕾妮回憶道,“或者更久,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忽然出現,我根本不會記得他。”“什麽意思?”沈晝沉聲問。“你還沒有明白嗎?”蕾妮語氣嘲諷,“我和他並不是情人,他經常過來鬼混,隻是我比較倒黴,被那個女人雇的私家偵探發現了而已,在我之前還有別人,也許現在那個男人正摟著別人女人在什麽地方快活呢。”蕾妮說完,期待著從沈晝臉上看到點驚訝或者困惑之類的神情,谘詢費一小時五千因特的律師對她來說是隻存在於星網上縹緲的報道中,能讓這樣所謂的上流人士、社會精英露出驚訝的神情,蕾妮心裏有一種病態的快感。可是她失望了,沈晝神色如常,沒有絲毫變化,而是搖了搖頭,道:“這並不能解釋你為什麽不願意出庭去作證,如果你隻是派克的……床伴之一,你更應該不在意這件事,拿到作證的報酬之後遠走高飛,何至於被逼迫到如此境地?”“我……”蕾妮嚅囁了一下,低聲道,“我不能。”她深吸了一口氣:“不論什麽原因,我不能。我沒有辦法出庭作證,而且那個女人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已經違法了對不對?我可以報警,我可以讓警察來帶走她……”她越說聲音越低,似乎自己也知道,所謂的報警,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如果真的可以報警,她早就尋找警察的幫助了,怎麽會在整天待在酒吧裏?沒想到沈晝卻順著她的話道:“是,你可以報警,但你沒有,我想你不報警的原因,和你不能出庭作證的原因,應該是同一個。”蕾妮沒有說話。“好吧。”沈晝將手放回了口袋裏,“我會告訴我的當事人你沒有辦法出庭作證,並盡力勸說她,停止對你的打擾。”蕾妮眼中有驚喜的神情浮現,沈晝偏過頭道:“林,你在這陪著她,我去幫她買點吃的。”楚辭點了點頭。地下酒吧位於深巷中,附近也沒有便利店或者自動販賣機,沈晝的背影消失在迷離夜色中,輕微的冷風拂過,蕾妮不自覺地打了個戰栗,道:“小美女,要不我們進去等吧?”楚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在害怕?”蕾妮故作輕鬆一笑:“我隻是有點冷。”說話的功夫,沈晝回來了,他將一個紙袋子遞給了蕾妮,蕾妮笑了起來,對他做了個曖昧的飛吻的動作,轉身進到了酒吧裏。……“我覺得你今晚去找她好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楚辭抱起手臂道。“為什麽?”沈晝和他一前一後走上了空軌站台,“至少我知道了她為什麽不願意出庭作證。”“為什麽?”楚辭瞥了他一眼,“因為她是個妓女?”沈晝挑了挑眉。“說實話,我沒想到首都星也會有妓女。”楚辭嘀咕道。“越是權力集中的地方,交易越頻繁,”沈晝平靜地道,“□□易所占的比重肯定不小。”他停頓了一下,道:“從這一點上來說,聯邦和霧海並沒有什麽差別。”“我覺得還是有差別的。”在沈晝疑惑的目光中,楚辭悶聲道:“如果是在霧海,我剛才就可以用槍指著她讓她說實話,但是在聯邦,我隻能在旁邊看著。”沈晝“嗤”地笑出了聲:“悠著點兒,在聯邦你是秦教授關門弟子,是陸軍元帥的子侄,小心讓人抓住把柄。”楚辭撇了撇嘴,說回了剛才的話題:“可就算是個妓女,這和她不願意出庭作證有關係嗎?隻要證明那個什麽派克出軌不就行了,管他出軌對象是誰。”“當然有關係,”沈晝道,“你覺得一個住在旅館街的妓女,哪來的門路和機會攀上中心城的有錢人?”楚辭眨了一下眼睛,道:“你是說,她背後那個拉皮條的,才是關鍵?”“蕾妮懼怕的並不是我的當事人,而是她背後的‘老板’。”沈晝淡淡道,“她不能出庭作證,不能報警,甚至不能吐露一點相關的實話,恐怕都是有因為這一點。”“但她還是找了你。”楚辭說。“錯,”沈晝豎起一根手指,“是我找了她。她確實通訊過我,但她緊要關頭她的恐懼還是戰勝了求助的決心,她在通訊裏什麽都沒說。”“就算她說了,如果是別人也不見得會願意幫助她,可是她遇到的是你”楚辭攤了攤手,“誰叫你是沈主任呢?”沈晝輕微地笑了笑,沒有接話。“可是如果你要幫蕾妮,你的案子怎麽辦?”楚辭問,“要是沒有證據,豈不是就不能幫你的委托人打贏官司了。”“我隻是不願意自己動手而已,”沈晝笑道,“想要一個男人出軌的證據還不簡單?”楚辭“嘖”了一聲。沈晝語氣輕快地道:“我明天就去找我的當事人。”“幹嘛,”楚辭瞥了一下眼皮,“讓他不要再去騷擾蕾妮了?”“讓她加錢啊,”沈晝理所當然地道,“證據的事我來搞定,她當然就不會再去騷擾蕾妮咯。”楚辭對他豎起一個大拇指。夜晚的空軌列車上乘客不多,三三兩兩,沈晝靠在座椅靠背上升了個懶腰,道:“我們去吃夜宵吧。”楚辭拒絕:“不,我要回家。”沈晝“切”了一聲:“這才幾點就回家,回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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