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著管道開始往前爬,沈晝似乎想叫一聲,楚辭直截了當的道:“出去。”沈晝沒辦法反駁他,隻好跟著他走,半個小時後,他們從救濟院的倉庫後門溜了出來,兩個人灰頭土臉的貓在草叢裏,盤算著怎麽躲過道路監控。楚辭低聲道:“可以從這個草叢裏穿過去,然後在花壇那個灌木背後……”沈晝忍不住打斷了他:“那是你,我太高了,不行的。”楚辭:“……”這一刻,他很後悔把沈晝從通風管道帶了出來。“穿過樹林吧,”沈晝站起身,立在倉庫屋簷的陰影裏,深色西裝上沾著不少灰塵,又皺又髒,他幹脆扯開領帶,襯衫領子淩亂的歪斜著,於是他身上那股子書卷氣被領角的暗紅血跡壓下,無端多了幾分落拓不羈,“雖然會繞路,但可以最大限度的躲過監控。”楚辭“嗯”了一聲,跟著他躥進樹林裏。樹林是幾年前剛培育的防護林,栽的整整齊齊、錯落有致,半點也沒有夜行鬼魅的詭譎氣質,甚至中央鋪著白石小道,頗有幾分觀賞性。兩個人走在樹林中央的小道上,楚辭跟在沈晝身後,看著他一身西裝革履卻偏要去夜闖龍潭,還套著個綠恐龍的頭套,不知道怎麽想的,遂詢問之:“那個通道裏沒有別的人需要救了嗎。”“他們的都已經運出去了,”沈晝道,“你是最後一個,我來晚了。”楚辭抿著嘴唇沉默了一下,道:“那那些被他們運出去,怎麽辦?”“我通知莉莉了,”沈晝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按照時間計算的話,調查員應該已經到了港口。”楚辭點了下頭,心想,雖然離開主衛三的計劃被他這麽一打斷就泡湯了,但是調查員會緝捕這些販賣兒童的犯罪分子,也是好事。“莉莉李維斯是調查員,”楚辭也看著沈晝,“那你呢?”沈晝一隻手插在褲兜裏,西裝扣子開著,姿態隨意而散漫。他不戴眼鏡的時候笑起來笑意很深,就沒有了那種刻意壓著的穩重,甚至有幾分神采飛揚。“我啊,我就是個普通老師而已。”他這樣說道。第32章 今夜無眠楚辭麵無表情道:“平平無奇殺人打架樣樣精通的普通老師?”沈晝被他這一連串精彩的形容詞驚到:“你應該還沒有讀預科吧?詞匯量比我那些學生豐富多了。”楚辭內心生出一點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五年大學培育出來的文化人的高手寂寞,擺手道:“一般,一般。”樹林裏終於傳來幾聲鷦鳥的低鳴,它們“撲棱棱”的從一處枝頭飛向了另外一處,時起時落的身姿影影瞳瞳,組成了夜的底色。一長一短兩條兩條影子蔓延在白石小道上,被樹林間葉木縫隙裏透過來的光線拉扯得相互交疊,又分開。這是楚辭今晚第二次看見這樣的場景,他覺得頗為奇異,明明一個小時前他還是人販子囊中貨物,還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主衛三。這次他走在沈晝後頭,沈晝似乎總害怕他跟丟了,走兩步就時不時的往回看一眼,到了快要走出樹林時候回頭的頻率更甚,仿佛抽風。楚辭隻好跟上去和他並排,這家夥深冬的夜裏也隻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和西裝外套,頗為怡然自得的樣子,顯然是個老裝逼犯了。於是楚辭問出了今晚自從見到沈晝就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你為什麽去救人還穿著西裝?還戴著一個很醜的恐龍頭套?”“很醜嗎?”沈晝低下頭看著他,語氣無辜,“我還覺得怪可愛的。”“可愛嗎?”“不可愛嗎?”楚辭:“……奇怪的審美增加了。”沈晝正色了些,道:“我本來正在參加一位長輩的女兒的成年禮,中途忽然接到消息,就匆忙的趕了過去,來不及換衣服,頭套是路上隨便買的。”“消息?”楚辭問,“什麽消息?”沈晝沒有立刻回答,他原本是看著楚辭的,但卻緩緩的移開了視線,眼睛裏盛滿了冰涼夜色,那目光就逐漸失去了溫度。“白天我去過安迪生救濟院之後就讓我的朋友幫我求證一件事情,”他極其緩慢的道,“他在醫院工作,替我找到一份三葉症的病例檔案,患者年齡9歲,個人注冊地址在諾瓦街區,父親因為金融詐騙罪入獄,是個孤兒……”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楚辭卻已經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麽。因為楚辭頂替了玲的身份,將她的生命存續狀態從死亡篡改回存活,因此沈晝以為離開了醫院的玲本該回到諾瓦街區,但最後的結果卻是莫名其妙被送到了安迪生救濟院,而導致楚辭去到安迪生救濟院的直接原因是……那個叫查爾斯的調查員送他去的。“查爾斯調查員?”楚辭眯起了眼睛,“他和救濟院的人販子暗中勾結。”“是,”沈晝冷然道,語氣涼過深冬的夜色,“他是故意的。”楚辭再問:“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他送我去安迪生救濟院很有可能是巧合?”沈晝搖了搖頭,忽然道:“那張三葉症的病例是偽造的。”楚辭豁然一驚!病例是偽造的,也就是說玲並沒有得三葉症,而她的屍體也找不到……她沒死!隻是信息檔案動了手腳,她“被死亡”了。而動手腳的人這麽做的目的,隻是為了讓她正常合理的從活人的世界裏消失,然後將她運出主衛三!……難怪查爾斯調查員要主動幫莉莉送楚辭去救濟院,他肯定知道諾瓦街區的玲已經被運了出去,但再次見到一個自稱是玲,任何信息都對得上的小女孩之後他便懷疑是中途出了意外,人販子沒有看緊讓她逃了出來,於是親自動手將她送進安迪生孤兒院,再次送回那些人販子手裏。而因為埃德溫纂改了玲的信息,沈晝不會知道玲其實早就被運出了主衛三。正在參加宴會的他在得到玲的病例是偽造,她就是人販子的目標之後便立刻前往安迪生救濟院,趕在人販子之前救下了這個差點被拐賣的小女孩玲,也就是楚辭。“原來如此……”“你真的隻有九歲?”沈晝用驚訝的口吻問道,但他的語氣並沒有多少驚訝,反而顯得饒有興致,“立刻就能想到查爾斯是調查局的內鬼。”楚辭心想我當然不止九歲,一方麵我兩輩子加一起可能比你年紀還大,另一方麵就算單算我現在的年齡,我也應該快成年了,隻是……長得比較年輕,而已。“那李維斯調查員他們要怎麽知道查爾斯是內鬼?”沈晝的神情冷淡下去,甚至有幾分森森然,這是他今夜麵對著楚辭第一次露出厲色:“我會想辦法讓他露出馬腳,這個敗類、渣渣!”楚辭深以為然的點頭,又覺得老師罵起人來果然比較文縐縐,而沈晝罵完之後冷冷笑了一聲,雖然隻是極其短暫的一下,但他低沉的、溫和的聲音冷下去後反而有滲骨的寒意,走在他旁邊的楚辭汗毛都被他笑得站起來一排。楚辭忽然愣住。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感官上的記憶往往要比意識裏的記憶更清楚,且前端反應要靈敏的多,他覺得自己曾經在哪裏聽過這樣的一聲輕笑,也同樣因為笑意裏的森冷而汗毛倒豎,一定聽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他驀然回憶了起來。在他殺了娘娘腔那天。他本來是去找約克偽造一張假的身份卡,可是約克被不知名持槍神秘人蹲守……那天藏在車裏等約克的就是沈晝!他去找約克幹什麽?楚辭疑惑著,麵上卻不動聲色道:“李維斯調查員他們去了空港?”沈晝“嗯”了一聲,似乎沒有打算隱瞞楚辭,“但是能不能抓到他們還得另說,那群家夥偽造了特殊通行證,我總覺得他們看上去不止人販子那麽簡單……”“偽造證件啊……”楚辭感歎著,他在裝作被鎮定針劑迷暈的時候也聽到那幾個運送籠子的人販子提起過這件事,所以沈晝那天去找約克,應該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吧?沒想到下一秒沈晝就接著道:“我去找過做□□的那個手工匠,他倒是告訴我花了大價錢在他那裏買假特殊通行證的是個娘娘腔。”很快,夜和樹影將他的神情染上了一層冷峻,他道:“但是當天那娘娘腔就被暗殺在了酒吧的衛生間裏,這條線索就這樣斷了。”這……楚辭慢慢瞪大了眼睛,他張開嘴,似乎是要說什麽,嚅囁了兩下卻又閉上,閉上又抿緊,他神情很複雜,似乎是震驚,又似乎是醒醐灌頂的恍然,或者是不知所措的茫然,還有幾分怔愣。竟然是這樣,他想。竟然會是這樣!那群人販子的背後當然不簡單,他們為了抓住逃跑的拉萊葉,甚至可以屠殺一整個飛船的活人,甚至可以當街製造基因異變事件!竟然是這樣……如果他真的被人販子運出了主衛三,大概率就會再回到粗嗓子那夥人手上,他也許會更接近真相拉萊葉到底為什麽值得他們如此大費周折?而這夥人搜集那麽多孩子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但他也會無限接近死亡,甚至極有可能,見不到憲曆38年的春天,永久埋葬在37年的嚴冬裏。、他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慶幸。他還不能死。粗嗓子和頌布還沒有殺,勃朗寧的罪行還沒有得到審判,他還沒能找到西澤爾,老林塵封的過去還等著他去挖掘。他不能死!萬幸的是,沈晝救了他。不論他是誰,不論他是出於什麽目的,這個事實都不可改變。楚辭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半響,道:“謝謝你。”沈晝挑了一下眉:“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剛才是嚇傻了,所以現在才想起來向我道謝?”“算是吧,”楚辭很短暫的笑了一下,他隻是抬了抬嘴角,甚至都看不出有什麽弧度,“嚇傻了可能是假的,但感謝你一定是真的。”“唔,”沈晝停頓了一下,如有所指道,“這麽說來的話,你也救了我。”他說的是兩個人要爬進痛風管道口時整個甬道的燈忽然熄滅,和後來跟著楚辭爬到出口的事。而楚辭假裝沒有聽懂他的話,低著頭道:“這件事交給調查局就可以,你不要再繼續調查下去了。”沈晝道:“為什麽?”“很危險。”“我當然知道危險。”楚辭無語:“可是為什麽呢,這件事本來就與你無關。”“哎,”沈晝像模像樣的歎了一聲,抱起手臂,姿態卻是慵怠散漫的,但接著,他極其認真的道,“因為我這個人天生有個毛病,就是愛管閑事。”他對著楚辭攤手,似乎無奈又無辜:“沒辦法。楚辭:“……”他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心想,我信你個大頭鬼!“隨你吧。”楚辭擺了擺手,轉身就要離開。沈晝愕然道:“大半夜的你幹嘛去?”楚辭回頭,朝他聳了聳小肩膀:“找個地方睡覺,不然呢?”沈晝:“……我好歹是個老師,看上去就這麽不靠譜嗎?”楚辭:“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