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 進去吧。”他淡淡開口。為首的官員見他如此說, 一揮手,示意隊伍前進, 千人壓著一車車物資, 浩浩蕩蕩的進了城中。到了城內, 發現這裏確實是石觀城, 裏麵確實有人,不是死城。隻是,在街道上來往的人,幾乎不能稱之為人,不如用孤魂野鬼形容更為合適,身形枯槁,飄來蕩去。馬車隊伍裏,柳靜秋和慕扶光坐於同一輛馬車中,他們悄悄掀開一角,看向外麵,隻見街道的角落裏,堆積了一壘壘的人,有些不知是死是活,有些則看到了這個隊伍,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一般,從地上蹦起,追隨隊伍而來。“這是,要賑災了麽……”“糧?糧?這些是糧麽?”“朝廷終於來人了?哈哈,朝廷終於來救我們了!阿娘啊,阿娘,快醒醒,有吃的了!娘啊,你怎的不醒了?”慕扶光放下簾子,那些個虛弱癲狂的聲音卻還在往他耳朵裏鑽。柳靜秋瞥到了慕扶光發顫的尾指,他伸手握住小孩的手,道:“一切都會好的,我們來了,景先生會拿出方法,改換這裏一片麵貌。”他看到了寧景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他知道寧景想做什麽,而他相信他。慕扶光抬眸看了柳靜秋一眼,他知道這個人是寧景的夫郎,而後者卻不知他太子的身份。慕扶光微微扯出一抹笑意,道:“我信景先生。”隊伍到達了石觀縣衙,此時後方已經跟了大片的城民。為首京官看了眼蕭條的縣衙門口,他們這麽大陣仗而來,不說到城門口迎接他們,都到了縣衙大門口,當地官員居然還不出來接待,實在是失禮至極。“去,給本官擊門喚人,若不應,直接砸門。”後方守衛得令,下馬走去縣衙門口,砰砰砸門,然而好一會兒,裏間依舊沒有動靜。這時,從後方跌跌撞撞走上一人,是一位年過半百,須發皆白,滿臉灰塵的老者,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色,一隻腳光著,另一隻腳踩了隻破鞋。“大老爺,大老爺,莫敲了,莫敲了,周縣令,歿了,歿了啊!”京官一驚,道:“什麽?”歿了?後麵又來一位年輕人,雖然也是狼狽落魄,但能看出有幾分書生氣,上前扶住老者,對京官道:“回大人,我石觀城周縣令已於三日前故去,遺體被家中人接走,縣丞主簿都跑了,整個縣衙裏都已是空了。”老者顫巍巍補充道:“周大人把糧都分了,裏麵什麽都沒有了,周大人也沒了,怎麽還不見朝廷來管我們,大老爺,您是新來的大老爺麽?”京官嘴唇微顫,說不出話。這一地,竟是縣令都沒了,而他們來時的路上,居然無人知會他們一聲。寧景冷眼看著,這裏的秩序在初步的崩散之中,朝廷久不來管,父母官亡歿,管理者消失,隻剩下一群走不掉的城民,望天望地,能活一天是一天。這樣一片地方,不是全部滅亡,那遲早發生□□,而一處亂則處處亂,也不怪三年後,整個北地二州都陷入叛軍和山匪之中。京官下了馬,和當地百姓交談了兩句,大致詢問了一下此處情況,但很快他就問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盯著那些馬車上袋袋壘起的物資。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人的眼睛真的會冒綠光,猶如一群餓狼,再也等不下去分毫,隨時會撲上來,將這支隊伍撕的支離破碎。京官相信,要不是他們來此的隊伍人多勢眾,這群餓到了極致的人絕對沒有這樣好說話,乖巧的等待著。京官也不敢讓他們多等,心裏發著顫,麵上還是鎮定,直接就大手一揮,先安排人開始煮粥,讓這些人飽食一頓。這些事寧景管不著,他隻是來監察,不是來指手畫腳,雖然他覺得京官給城民煮的粥太稠,用米太多,這次帶來的糧支難說能支撐多久,而且除了石觀城,焦砂城他們還沒有去,也不知境況是不是更嚴峻,這些糧怕是遠遠不夠,但這個問題可以解決。現在因北地之事是國師親下指令,聖上十分重視,隻要京官如實上報,聖上便是用私庫倒貼也要把糧運過來。北漠州一共有五個城市,但州陸麵積比南燕州要大上許多,地廣人稀,很多地方並不適合居住。在石觀城下,還有二鎮五個村子,巡視下來需要兩天。京官看過石觀城的現狀後,忙不迭寫奏章上報,然後和寧景商議了一下,他要趕去焦砂城看看情形,至於石觀城就要寧景多多看顧。這位京官雖然初來北地時,表現的有些不知人間疾苦,但行事手段不差,迅速將石觀城粗略整頓了一番,安排了各司人手暫且代替衙門管理起城中百姓。城中之事,其實已經不需要寧景多操心,但是除了城,還有鎮以及村,京官之意,就是拜托寧景先去這些地方巡查救助。這一點,寧景自然無異議,他本來就是要去村中看看,於是,他帶了一隊人馬,帶上柳靜秋還有慕扶光往鎮村而去。給寧景他們帶路的是石觀城那位有書卷氣的年輕人,其名為齊知初,是一位秀才公。從與齊秀才的交談中,寧景得知,在其小時候,石觀城還不是如此模樣,那時候這裏也曾一片綠水青山,夏季雖然雨水不如南邊充足,但也不會接連幾個月滴水不降。而且,曾經的北漠州,是有六城存在,後來,不知哪一年起,旱情發起,山川間的河流日漸枯竭,綠地退化,那來自大漠的風沙覆蓋而來。開始的時候,無人在意,直到那些風沙淹沒了一個城鎮,北漠六城變作五城,才引起朝堂的一些注意。可也就僅僅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山高路遠,皇帝的眼睛看不見這裏,也無人來管製,隻是減輕過一次北地賦稅,第二年就又恢複了。這還是第一次,京城來了官,來管他們。寧景聽了,卻是心中難言。他曾聽國師言說過,其不知在多少個時空中逼迫聖上極力扶正革新派,削弱天災之威,又大行預防之策,不論是永安城地震還是北地旱情之始,都竭力來賑濟。可是,於事無補。不管國師如何努力,他親自動手也好,還是借他人之手也好,事情的最終走向都如第一世薑朝經曆過的一樣。該死的人一個都不會少,命運不會放過他們,國師的努力最多就是讓命中本應該活著的人能少受一點苦,就比如石觀城中那些人不用挨餓,可是他救不了那些注定死在這場旱情中的人,便是把米飯塞滿那個人的嘴,最終那個人也會“餓死”。寧景看著麵前的幹裂如龜甲的土地,滿目的黃沙與枯木,仿佛萬年不變。他骨子裏升起一陣寒意,越想那些改變和不能改變,他居然產生一個詭異至極的念頭。傳聞,某些死亡了太多人的地方,如村、城,其中人死後會形成鬼村、鬼城,內裏的亡魂日複一日重複著生前的事情,哪怕有些個特殊的鬼魂有自己的神智,妄圖著去打破,去改變,也無能為力,因為它們都是鬼城的一部分。直到有一天,一個生人闖了進來,帶來了改變。薑朝,何其像一個鬼國。“夫君?”耳邊忽而傳來一個聲音,將寧景從神思中拉回,他回頭一看,就對上柳靜秋擔憂的眼神。寧景眨了下眼睛,對他微微一笑,如點星的眸子彎起,給了柳靜秋一個安撫的眼神。罷了,什麽鬼城鬼國的,皆是胡思亂想,不過,也挺有意思罷了。在齊秀才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第一個鎮上,這個鎮就是兩條街交叉,周圍散落著房屋。寧景騎在馬上,身後跟著兩輛馬車,兩邊護持著十個護衛。馬車的樣式簡單樸實,裏麵滿滿堆滿了糧,用粗布蓋的嚴嚴實實,最上麵還蓋著雜草,柳靜秋和慕扶光也沒有嬌氣,和這些糧食擠在一起,坐在馬車角落裏。蓋的這麽嚴實,也是有原因的。據齊秀才所說,自從北漠州第六城沒了後,那個城鎮中的許多人遷往了他處,他們石觀城也有一些遷過來的,而除了這些老老實實遷走的百姓外,還有一些人則是落山為寇,幹起了搶劫的買賣。因著也無人管,加上年年旱情加重,那些山匪人數越發的多,從開始隻敢偷偷摸摸的入村裏偷東西,現在都敢光明正大進村裏還有鎮上搶了。至於城,山匪目前還不敢去,不過,他們石觀城沒了縣令,估計山匪要是知道了,怕是會鋌而走險來上一遭。也是因此,他們才如此小心。不過,寧景雖然才帶了十個人,但是這些人個個身高體壯,身手敏捷,再加上武器精良,倒是不怕那些山匪前來。隻是,能不撞上,還是不要撞上。隊伍停在鎮口前,寧景舉目往裏麵望去,眉毛微微皺起。真是,不想來什麽,就來什麽。作者有話要說:晚安~第267章 山匪肆虐爭鬥平息, 土匪跪了一地,旁邊散落著柴刀,鋤頭, 甚至還有一根攪屎棍。“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此起彼伏的求饒聲響起,寧景將臉上被吹飛的麵紗壓了一下, 粗略掃過這些土匪一樣。有老有少,有男人還有哥兒, 個個灰頭土臉, 衣衫襤褸,不像土匪,到像是一群乞丐。見寧景目光掃過來, 他們一個個埋下頭, 如一群鵪鶉,滿臉愁苦, 瑟瑟發抖。寧景等人剛剛到鎮子外麵時,就發現裏麵叫喊聲不斷,有人舉著鋤頭在追人。立時, 寧景就讓護衛上去, 那群土匪雖然人多勢眾, 但皆如土雞瓦狗一般,都沒用護衛拔刀, 見到人來了, 直接鋤頭砍刀一丟, 跪在地上求饒。“大老爺別殺我們, 我們也是第一次搶啊!”跪在前頭的一個麻衣漢子哭的涕淚四流,不像土匪頭子,活像被寧景霸淩的可憐農人。他身後一個哥兒壯著膽子抬起頭,道:“官爺,我們是真的第一次搶,沒有傷人,我們不是西頭山上那群人,我們隻想要口飯吃!”“是啊,是啊,我們不是西頭山的那夥人,我們人都沒有打過一個,他們才殺人放火,大老爺饒了我們吧!”寧景聽著他們吵吵嚷嚷,目光看向那個強裝鎮定的哥兒,道:“西頭山上的如何,你仔細說來我聽聽。”那哥兒暗暗沉住一口氣,目光小心翼翼瞥了寧景身後的柳靜秋和慕扶光一眼,道:“回大老爺,西頭山離這兒十裏地,那裏有一窩匪賊,是以前連河城的人,沒了家後他們就在西山頭上落窩,以偷搶為生,我們柱子被他們抓去山上過,聽說他們一共有二百二十多人,他們現在不僅搶,還殺過人,前些日子甚至把一個鎮子都搶光了!”後麵一個模樣憨厚的赤膊男人直起身,道:“大爺,我就是柱子,他們山上人可多了,要入山就得敢砍人,我不敢,他們就不要我,還把我打了一頓,罵我是孬種!”男人哭喪著一張臉,長得高高大大,但莫名就是一股的慫氣。那哥兒道:“我們是第一次搶,也不敢傷人,大老爺饒命,看在我們沒有傷過人的份上饒了我們吧!”寧景知道這些人提起西頭山的那群土匪就是故意轉移自己的視線,以期讓自己放過他們,他輕歎一聲,迎著這些人期待懇求的目光,問那哥兒,“你們都是哪裏的人?”那哥兒回頭看了一眼,道:“我是石觀城之人,他們是大利村的,趙家村的,輝慶村的,還有些是寶道城和焦砂城的。”說完,就惴惴不安的看著寧景。其所說的幾個村子都是石觀城之下的屬村,雖然還未去到地方查看,但已經有人落草為寇,那說明情況已經很不樂觀,畢竟要不是被逼的沒辦法,誰願意鋌而走險做這種事。寧景看了一眼那個哥兒,此人頗有膽氣,舉止落落大方,談吐也是條理清晰,顯然在淪為土匪前家境應是不錯。其實,不用這些人辯解,寧景在第一眼看到這夥人時,就知道他們不是惡匪,畢竟沒有哪個惡匪還帶著幾個哥兒來搶劫,尤其是石觀城這位哥兒姿色著實不差,哪怕風沙掩麵,依舊能看出清秀不俗的眉眼。若是一群惡匪,這樣的哥兒怎麽可能隨他們一起出來,怕是人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但是,雖然不是惡匪,也沒有傷過一個人,但這終究是搶劫。寧景對身邊的護衛小隊長道:“將他們都押起來,帶回城中,等我回去發落。”他又一指那哥兒,道:“你隨我們走,帶路去各個村子裏瞧一圈。”哥兒顫巍巍站出來,為首的土匪頭子還想攔住他,代替他去,卻被哥兒強按住頭壓了下去。對於他們的小動作,寧景不予理會,雖然猜到那些村子極可能已經名存實亡,但到底要親自去看一眼,心中才好有數。而附近恐不安全,這位哥兒應該是熟悉地勢,正好給他們當個向導,盡可能避開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