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895年新年,定海縣範有則男爵府。


    範子涵將自己鎖在小屋裏,百無聊賴的整理眼前厚厚一疊舊報紙。


    聖德女校的課程沒有那麽緊張,昨天甚至提前一個小時就放假了。不用上學的範子涵徹底閑了下來,作業是不可能寫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她就指望路遠軍校放假回來幫她代筆。


    城外的莊子也去不了。每年一月份的第三個星期一就是聖人節,範家在城外莊子裏,下人們正忙著準備過節用品,他們沒空教範子涵騎馬。那些東西一部分男爵府聖人節當天就用掉了,一部分則是留在聖人節假日走訪其他貴族送禮用的。


    寫不用給京畿寫信了。給京畿寫的信總是沒有及時回複——他哥哥範子昂倒是寫信比較勤快,可她想要的是另外一個人的。不過回不回信也無所謂了,算算日子,哥哥和那混蛋也應該快到定海了。


    範子涵晃了晃腦袋,將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趕走,繼續整理手裏的《海鏡報》。


    小皇帝宣布維新後,各種報社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這年代辦報紙很簡單,隻要在當地郵驛部門備案,有幾台二手印刷設備,請幾個不著四六的編輯,再找一些半大小子做賣報的報童就行了。不過說起來簡單,能夠生存下來的卻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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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讀書人憑著書生意氣砸錢下去,然後被現實敲打的頭破血流。反倒是幾個軍校的學生胡鬧辦起來的《海鏡報》卻成了一家全國發行的大報。


    男爵府的《海鏡報》都是範有則訂閱的,對於自己扶持出來的路遠,範有則投入了一定的關注,然後很驚訝的發現自己隨手布下的棋子在小小的海軍圈子裏麵已經大放異彩。


    路遠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朝廷的邸報上,被授予騎士爵位,成了《海鏡報》的副主編。範有則這半年將朝廷邸報翻了又翻,在《海鏡報》上找了又找,卻沒看到自己兒子的名字。


    嗯,廢物!


    每當範有則看完報紙,範子涵都會溜進書房將《海鏡報》順走,然後把路遠“創作”的《張兆旭海上漂流記》專門裁剪下來,貼在自己準備的大本子上。剩下的邊角料也會疊起來,按照日期收藏好,畢竟投辦的副編輯一欄寫著路遠咧!


    其實範子涵並不怎麽喜歡看《張兆旭海上漂流記》,故事確實挺吸引的人,就是幹癟的文筆實在教人看不下去。雖然不怎麽看,不過丫頭還是將這些報紙當成了寶貝,隻因為它是路遠擔任副主編的報紙,隻因為那是路遠寫的小說。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路遠的呢?


    第一次知道路遠的名字,還是在父親大人書房裏聽到的,那時候就知道他是父親以前親衛的兒子,據說書讀的很好,於是她給路遠備注了一個書呆子的形象。


    第一次見到路遠大約是一年前,在自家別墅大廳裏撞見的。她拿電燈去嚇唬他,沒想到這人不算完全沒有見識,居然識破了伎倆,而且還知道室外水龍怎麽用。於是她壯著膽子去招攬路遠——她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還是找個小弟代寫比較好。


    再後來就是半年的作弊時間。那時候她挺反感路遠的,每次放學拿作業給他,都要在街頭找他半天。其實她知道路遠的心思,不過覺得這根本沒有必要——堂堂男爵的女兒,劍法出眾槍法一流,就算是騎術也入了門,能夠配得上她的人怎麽也得軍功貴族,戰功赫赫,而且還得個人武藝不俗。


    然後聽父親說路遠準備軍校考試,她懷疑路遠是不是為了自己才選擇了這條路,依然看不上路遠,但是心裏或許還有些欣喜吧。聖人節當天,她不小心看到路遠另外一麵,開始牽掛起這個小弟了,也許在這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喜歡上路遠了吧。


    再到自己兄長沒能在軍校預備考試中取得理想名次,父親不得不上門求人,然後路遠看在她的份上放棄更有前途的陸軍步科,選擇沒有前景的海軍科,範子涵知道自己淪陷了。


    雖然路遠還隻是一個軍校生,但是他一定會闖出名堂,能配得上自己的。範子涵想到之前自己給未來丈夫定下的標準,給自己解釋道。


    最新一期的《海鏡報》已經到男爵府了,據說這一期《張兆旭海上漂流記》會完結,再過幾分鍾就去父親書房偷報紙,然後等哥哥回家,再等那混蛋過幾日上門拜訪。


    範子涵心裏默默籌劃的時候,哥哥範子昂真的回來了,將行囊丟在大廳,大聲讓仆人拿吃的給她墊肚子。


    不用問也知道路遠肯定也回來了,範子涵竄出門跟哥哥行了個淑女禮,又歪著腦袋看路遠有沒有跟過來。當哥哥告訴她路遠自行回家之後,範子涵也沒有表現出少女應有的羞澀,不再裝出淑女的樣子,大搖大擺的回到自己屋裏,猜路遠什麽時候會到男爵府拜訪。


    既然父親給了他推薦信,按照帝國慣例,他就算範家的附庸了。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肯定是要來主家請安的。


    回到家的路遠挑軍校裏發生的趣事跟父母聊天,逗得兩位哈哈大笑。


    路遠父母是看著孩子長大的,欣慰孩子這半年個子猛漲,身體結實了不少,但是看孩子那黝黑的皮膚,手上的老繭,還有幾處小傷口,知道孩子在外麵還是吃了不少苦的。孩子不願意說,那他們也就不問了。


    聊到家裏近況,路遠想起來什麽,從上衣貼身的口袋裏掏出幾張金鎊和金分票子,雙手托著遞給母親。


    “父母大人大概也知道《海鏡報》吧,我報紙算是我鼓搗起來的,兼著副主編的職務還在報紙上寫了一篇小說,有些許稿費。軍校沒有什麽花銷,一應支出都是皇室供應,所以半年下來存了點錢,拿來給家裏還債吧。”


    路遠母親也沒有推辭,一臉欣慰的將兒子奉上的錢收好。


    這時候,路十二在一旁唉聲歎氣。路遠問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堂下街有個孩子在這個冬天凍死了。


    這戶就住在路遠家隔壁聯排房的地下室,孩子留守家裏又舍不得燒煤渣取暖,結果就這麽沒了。


    “咱們欠這孩子家錢嗎?”鄰居家小孩被活活凍死了,這個消息很有衝擊力,這個年代陰暗撲麵而來。路遠枯坐了一會兒,撇過頭問道。


    “早還上了,堂下街最窮的那幾家我先還的。”路十二悶著頭不停地抽煙。


    “那咱們多給點帛金吧……”


    次日,路遠跟著路十二一起去男爵府拜訪範有則。


    路家跟男爵家已經很親密了,路家兩父子被迎進書房,範有則和範子昂作陪,範子涵也跟著擠了進來,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不時地偷瞄路遠。


    每當兩個人眼神撞上,範子涵就狠狠地瞪路遠,似乎再問路遠為什麽不給自己回信!


    “路遠這半年做的不錯。”範有則看了看跟前這個成長飛快的少年,跟路十二說話的時候語氣中都帶了一絲羨慕。


    “隻是瞎胡鬧罷了。”路遠客套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積累的疑惑全盤道出:“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請教您,我牽頭給上麵寫了關於重建海軍的意見書,但是宮裏麵隻給我一人授騎士爵是什麽意思?”


    關於重建海軍,路遠確實出了不少風頭,不過那也不是路遠一個人的功勞,無論是海軍科同窗的群策群力,還是譚青雲的組織,還是陸軍科同窗的複核,都是出了力的。奇怪的是最後隻有路遠一個人拿到騎士爵位,其他同窗對此似乎也沒什麽意見,甚至隱約感覺他們樂見如此。


    “怎麽,軍校的風氣很好嗎?難道沒有……對你們歧視和壓製嗎?”範有則有些意外。


    無論如何,這屆少年軍校皇族和貴族子弟居多,這些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孩子可不是善茬。更何況貴族生來就高人一等,千百年下來,這種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貴族對平民的歧視是毫不遮掩的,平民對貴族老爺的懼怕也是藏在骨子裏的。


    “肯定有,但是沒有擺在明麵上。我們這屆學員有個精神領袖叫譚青雲,就是譚大公家的那位。他不許學員搞歧視,所以基本被壓製下去了。”路遠想到那個威信極高的家夥,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範有則瞬間搞清楚這件事情的邏輯。他敲了敲煙鬥,認真給路遠分析軍校的情況:“這屆軍校生說白了就是貴族內部分蛋糕,但偏偏又加了考試這道環節,所以我推測軍校絕大部分學員都是貴族子弟,也有少量能力很強的平民拿到貴族的推薦信考了進來。既然你說譚青雲是你們這屆學員的精神領袖,既然他不允許學員之間將等級歧視擺到台麵上來,恰好你作為一個平民表現又這麽好,壓倒了許多貴族子弟,所以肯定有不少人內心很糾結矛盾。”


    “我明白了。我拿到騎士爵位其實跟海軍重建毫無關聯,背後應該有很多貴族老爺出麵推動,找個由頭讓我成為貴族自己人,免得他們的子弟那麽尷尬。”路遠不笨,有了範有則的點撥,他很容易就想明白這一切。


    到底還是學海軍沒前途呐!


    “不用氣餒,還是你太優秀了,讓他們不得不這麽做。”範有則聽出來路遠話外的意思,有些尷尬,畢竟就是自家不成器的大兒子搶了路遠的前途,隻能安慰了幾句。“這屆學員終究還是有一些平民的,既然你表現最好,那麽你天然就是他們的領袖,這是你以後往上走的潛在助力。而且據我所知,海軍部對你的印象不錯,海軍沒有陸軍那麽複雜,以你現在打下來的基礎,在海軍出頭還是不難的。”


    路遠笑了笑,沒有說話。範有則又點撥了路遠幾句,請路遠在軍校幫忙照顧範子昂,然後結束了會麵。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換了,步科也太難學了,老譚又在盯著大家的學業,想偷懶都不行。”出了書房,範子昂不再低頭做小,熟練的攬過路遠的肩膀惡狠狠的說道:“不過路遠啊,我給《海鏡報》投了幾次稿子,咋不給我登報呢,我也想出出風頭啊。”


    路遠很嫌棄的看了文筆比他還沒有下限的範子昂一眼,滿嘴跑火車:“不能怪我啊,我也就是個有名無實的副主編,咱們嚴總辦盯著報紙呐,你那稿子被他撕了好幾回了……”


    軍校學員就沒有不怕嚴重的,範子昂感覺後背一涼,不再言語。路遠哈哈大笑著走下旋轉樓梯,然後被範子涵堵了個正著。


    “為什麽不給我回信?”丫頭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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