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睡了幾個回籠覺,又偷偷燒了幾張試卷,折騰了幾次也還是這個時空。路遠很想念上一世的父母,他養的那些花花草草,還有因為輕微臉盲症叫不出來名字的同學,但是也隻能老老實實留在這個位麵,安慰自己是到英國留學了,有去無回的那種。


    路遠的母親大人堅持讓路遠繼續躺在床上休息養病,不過路遠到底是個年輕人,憋了兩天勉強能夠扶著牆下地,就趁著家裏沒人溜出門見識這個略帶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這位麵像極了清朝末年,但偏偏又號稱大英帝國,風土人情也截然不同,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我大英自有國情在此?


    路遠的父母都出去做工了。因為造船廠船塢失火而暫時失業的父親路十二去碼頭碰運氣找零工,母親日常去紡織作坊幹活。閑不住的路遠胡思亂想的走出昏暗的屋子和雜亂無章的公共過道,來到堂下街。


    引入眼簾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低矮破敗的聯排房以及逼仄、堆滿雜物的街道。


    不深的街道上方,橫七豎八的掛滿了廣告牌和延伸出去的晾衣杆,還有以青色和灰色調為主的晾曬衣物。街道上,幾個半大的孩子明顯營養不良,頂著大大的腦袋蹲在聯排房底層的牆角,避開冬天穿堂而來的寒風,揮動細小的胳膊熟練的醃製海魚魚幹。


    幾個更小一些的孩子還識不得愁滋味,光著腳丫子在滿是汙水坑、雞鴨糞便、各式各樣雜物的街角裏鑽來鑽去,肆意玩耍,讓充滿海腥味的街道多了一絲絲輕鬆的氣息。


    “整個堂下街除了我,居然連一個正經的學生都沒有。不需要考試的孩子們呐,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路遠收回目光,看著聯排房自家租住的小屋,輕輕的歎了口氣。


    聯排房是柳郡農亂和東南之亂後,朝廷大力推動洋務運動的附帶品。為了配套各地洋務工廠的營造,工黨老爺們要求仿照西方建築設計,在帝國沿海港口及工業城市大肆修建這種磚瓦筒子樓。


    為了節約牆麵和公共樓道的建築材料,聯排房一般是將兩棟獨立的筒子樓連在一起,所以有了聯排的稱呼。每一棟聯排房大約會有兩三層,最高不超過四層,有些還會有附屬的地下室。包括地下室在內,每一層都會隔斷出十多個甚至二十來個大小不一的隔斷房間用來出租。


    與聯排房一同引進的還有西洋的聯排別墅。帝國極少數的落魄貴族以及其他開明的商人借著辦洋務工廠的東風富裕了起來,也能夠學著洋人的那一套,開始享受現代城市帶來的福利——這些新興權貴們拋棄了傳統的哥特式宅院,將城內風景、治安最好的區域圈了起來,修建有著自動衝洗馬桶、自來水的聯排別墅供自己住宿。又在工業區和城外的碼頭區修建大批量的聯排房租給工人、普通市民、碼頭商人和水手居住,後者久而久之就成為地方上難以管理的貧民區。


    這其中,平民中稍微有錢的可以住在聯排房的上層,那裏空間相對私密,也能拓展屋頂空間利用。而略有存款的可以住在聯排房的下層,雖然吵鬧但是勝在房價便宜。至於剛剛進城的或者破了產的破落戶們就隻能住在聯排房的地下室裏,在暗無天日的空間裏苟活。


    路遠家暫時就租住在堂下街3號聯排房的頂層。那是一間不足二十平米,隻有一口小天窗,沒有屋頂閣樓,需要與其他鄰居一起公用灶台的隔斷屋,算是高檔隔斷屋裏最便宜的房子了。


    之所以說是暫住,主要還是因為路遠這場大病。


    在理發師兼職醫生,放血還是治病主流方式的野蠻時代,按照路遠他父親的說法,即便房東何爵士——定海縣首屈一指的麵粉大亨何四明下個月不提漲房租,他們家估計也得搬到地下室,跟同樣失去大兒子的老田做真正的鄰居。更何況在這個除了工錢不漲其他什麽都猛漲的時代,刻薄的暴發戶們是不可能不漲租子的。


    老田家的大兒子和路遠死去的大哥是死黨,小兒子田小和路遠同樣也是死黨。路遠如今還吊著半口氣在讀書,而家裏更窮一些的田小早早就賣身進了東城外的水泥廠做工補貼家用。


    發小田小臨每天傍晚才能下工回家,起早貪黑大約上班十個鍾頭才能掙到三口之家一天的口糧——之所以隻上班十個鍾頭是因為這年頭還沒有普及夜班。電燈剛發明不久,還是大戶人家的專利,蠟燭煤油燈的價格也不便宜,資本家們還搞不起夜班。


    如果不讀書的話,路遠顯然也是這個出路。就算是多讀了幾年書,無非也就是在這個位麵的某個商行當個文書賬房或者暴發戶家工廠當個技工,累不著也勉強餓不死自己。無論是去工廠做工,還是去當個高級一點的夥計,這都不是路遠想要的。


    “我這個年齡段的,過來能做些什麽?就我這學曆和見識,啥也玩不轉呐?”


    煩心事不止這一件。


    據父親路十二說,路遠書讀的很不錯。定海縣是東郡一等大縣,有三所教授聖人之言的縣公學。路遠的成績在三所公學百多名學子中,大約能夠排進前三,這對於一位寒門學子來說很不容易。路遠轉學到新式學堂後,開始學習洋人的格物、天文地理以及新算學知識,同樣能名列前茅。


    醒過來的路遠燒過試卷也翻過了他的課本。


    雖然重病昏迷八天,臥床兩天,但是他的學習狀態還在,舊學和新學許多內容還有印象。舊學許多拗口又唯心的聖論和史學知識埋頭死記硬背就是,對於格式要求很高的策論和十四言詩歌路遠也不是很怕,不外乎題海戰術和借鑒文抄而已。新學的知識點也沒有撬動上一世科學大牛們的棺材板,如果有老師帶著梳理和解讀,擁有足夠學習方法儲備的前高三狗路遠有信心在半年內將成績更進一步,可問題是路遠沒有發揮的機會了。


    之前還在憂心高考考不好怎麽辦的他轉眼間連書都沒得讀,即將失學。


    路遠醒過來的第二天,新學堂的老師就上門探望,委婉的提及路遠下一學年的學費。


    實際上,大英帝國這年頭無論是舊學還是新學,學校風氣都不壞,老師秉著傳承了千百年的浩然正氣,也能對學子做到一視同仁。尤其是新學堂,因為無法參加國考不能做政府事務員,曆來招生困難,老師對寥寥無幾的學生更願意傾囊相授。


    問題是學堂的老師能做到一視同仁,卻做不到有教無類了。


    縣裏公學的辦學經費,每年都有朝廷和地方城主經費貼補。不過這些年朝廷內部皇室驕奢淫逸,國庫內庫不分,經常挪用國庫來彌補內庫損耗;對外又有大量戰敗賠款,幾次加征農稅、人口稅、商稅仍無法彌補,導致朝廷無力撥付教育經費。


    此外,帝國吏治混亂,官員屍位素餐貪汙腐敗。即便有聊勝於無的教學經費撥付,也大多被官員上下其手,最終到手的少量經費也隻能填補學堂教師之前積欠的俸祿。


    公學辦學如此困難,新式學堂就更艱難了。帝國除了工黨成員擔任城主的地方以及帝國東郡各縣推行還算得力以外,其他郡縣貴族老爺們對新學並不看重,稍微有些遠見的也僅僅隻是預撥付三五年的辦學經費就不管不問,被保守黨把持的郡縣更是以應付任務的心態,隻解決有和無的問題。這也導致全國大半新式學堂創辦不足一年就無以為繼,紛紛關閉。


    定海縣作為一等大縣,第一批通商口岸,城主瞿白男爵辦學還算得力,公學和新學偶爾還能得到縣裏的暴發戶和租借地的洋人不定期資助,能夠勉強維持。不過即便新學堂的學費很便宜,也還是要收取的。路遠交不起下學期的學費,想必還是萬事皆休。


    頗有些走投無路的路遠蹲在堂下街,苦苦回憶前世的文章準備文抄,卻因為高三狗的課外書閱讀量不足,沒有記憶儲備無從下筆,縱然記得某些大熱小說的經典橋段卻又因為文筆拙劣難以成文,隻能唉聲歎氣。


    隻有從軍這條路了嗎?


    這個時代隻要身體素質不是太差,讀書人投軍還是很有前途的,進地方大公的隨軍學堂深造或者當個書辦、軍需也算是條出路。奈何路遠所在的大英帝國頗有些前世清末的樣子,外戰就沒贏過,內亂還不停歇。


    路遠有些猶豫,熱兵器時代的子彈可不長眼睛呐,往後躲也沒用。


    這時候,早早出門去往定海碼頭尋找活幹的路十二空手而歸,站在街頭遠遠地朝路遠喊了一聲:


    “老二,收拾一下,跟我去男爵府一趟!”。


    聽到父親大人的召喚,路遠暫時忘卻眼前的煩惱,眼睛明亮起來。


    父親大人頻繁提及、頗為敬重的男爵大人就是範有則,前中郡兵勇字營統領,手下精銳一萬兩千餘人,被朝廷授予帝國男爵位,是定海縣谘議局的議員,縣裏麵幾個大人物之一。據說也是前帝國中堂大人、中郡兵統帥、中郡大公範應銘的遠房親戚。


    新曆851年柳郡大旱馬鈴薯歉收,民間餓殍遍地,政府和貴族老爺征稅又不加節製,最終導致農亂爆發。麵對農軍,官軍一觸即潰,叛軍裹挾其他地區的農夫席卷帝國近一半的疆土。


    當時還隻是中郡武縣男爵的範應銘自籌民兵保土一方,後來奉旨籌辦中郡兵,到巔峰時手下有水陸師十九萬人,占據中郡全部、柳郡大半、東郡一部分,被朝野戲稱為東南親王。


    範有則作為範應銘的遠房親戚,跟著範應銘一起投軍東征西討。他手下的勇字營啃下一個又一個硬骨頭,尤其在東郡林城一戰,全殲叛軍火器營和擲彈兵營,徹底打斷了叛軍的脊梁,扭轉戰局。柳郡農亂後,範有則的勇字營達到巔峰,掌握中郡兵最有戰鬥力的八千精銳騎兵和四千火槍兵,最後被皇室封為中郡武縣男爵的稱號。


    新曆864年,東南之亂結束的第三個年頭,柳郡農亂平息的當年,範應銘奏請推行洋務運動,得到許多官員的支持,順勢成立了工黨。老皇帝去世前,範應銘臨危受命入朝組閣,穩定朝局,成為帝國第五十一任首相,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中堂大人。此時朝堂內有三品以上的工黨成員十數人,朝堂外中軍十數萬水陸師占據東南膏腴之地,隻聽從範應銘的調令,可謂權傾朝野。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範應銘在自己最巔峰時,卻一意急流勇退,先是辭去了中堂的職位,後又配合朝廷裁撤中郡兵,回到中郡封地老老實實做中郡大公。而一直追隨範大公的範有則卻不同意裁軍,與範大人幾次爭吵無果後,帶著幾名親衛心腹掛印負氣出走,到東郡最繁華的定海縣當了一個寓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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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十二就曾是範有則的親衛,心腹中的心腹。這也是路遠重病的時候,路家能夠向男爵大人借錢的原因。


    範有則到了定海縣後,拒絕了東郡總督,帝國現任首相曹中堂兒子曹經文的招攬,一心隻想當一名閑散寓公。然而範有則並不是守成的料,花光積蓄創辦的幾個商號因為不善經營紛紛倒閉。為了保留貴族的體麵,入不敷出的範有則不得不遣散了自己的衛隊,勉強度日。


    路十二正是這個時候離開男爵府的,拿了男爵大人一筆豐厚的遣散費,進了造船廠當了一名工人。


    雖然路十二比誰有清楚範家的現狀,但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找老大人想想辦法。


    由於路遠每天都被父親大人灌輸男爵大人的豐功偉績,心裏還是有些欽佩這位崛起於微末之中的梟雄。有機會見到這等大人物,心裏有種即將見證曆史的感覺,也期待著男爵大人那裏會有一絲轉機。於是路遠飛快的跑回家換了一套稍微體麵一點的舊衣,屁顛屁顛的跟在路十二後麵。


    範家在西城區,這裏麵朝塘河背靠景山,是定海縣有名的富人區,城主府、洋務衙門、貴族老爺的谘議局、洋人新建的醫院、還有聖堂、公學都在這裏。路遠滿頭是汗的跟在路十二後麵,看著街道街景從破敗到繁華,不由的唏噓無論這個時代的貧富差距。


    男爵府是一棟真正的聯排別墅。兩層歐式別墅自帶花園、假山和小水池,鬱鬱蔥蔥。整體外觀奢華,窗戶裏陰現的冰山一角裝潢考究。男爵大人的門房顯然和路十二很熟了,打了個招呼後就讓路十二領著路遠進門。


    “老二,你去大廳右邊的偏房等著,我先去跟老大人請示一下。”


    穿過明顯沒有經過精心打理的花園,迎麵碰上男爵府的老管家老黃。路十二指著大廳右邊的一間屋子,跟路遠交代了一句,然後在管家老黃的帶領下,走上洋房大廳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


    留在一樓的路遠四處打量男爵府,隻見別墅旋轉樓梯正中間的牆壁上掛著的一柄滿是缺口的佩劍,一杆看模樣應當是前裝的老舊步槍,還有印在牆壁上花紋繁複的貴族徽章。


    見了世麵的路遠按照路十二先前手指的方向,略帶好奇的走進了供客人使用的偏房。


    男爵大人家是真的敗落了。路遠在會客屋等了片刻,就隻看見一個老婆子進屋端來一壺茶水就走,其他時候洋房大廳死了一般的寂靜。


    路遠耐不住寂寞,溜出了屋子,好奇的打量男爵大人家的裝潢。這時候,身後傳來驚奇聲:


    “咦,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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