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小雪時節。


    一艘烏篷船緩緩駛過入冬的江水。


    細雪簌簌而下,落在江麵上,也隻泛起輕微漣漪,雪落船簷,剛剛積上銀裝。


    “姑娘,再有半柱香,就到江都城的渡口了啊…”


    伴隨著擺渡人的聲音,便見一雙精致雅觀的繡鞋探出畫舫,踏在舢板上。


    而後再有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攀著船頂微微撐了一撐,這位國色天香的女子才從船艙內行了出來。


    真是個漂亮得令人咋舌的女子,單看她的衣著與氣質都覺得此人不似凡塵中人,恐怕不是哪個世家的嫡女,便該是某個宗門下山的仙子。


    蘇執秋望了眼滿江冬雪,有些微微發怔。


    從自己出塗山一路東來已有時日了,這時候應該也到了小雪時節。


    此時若是在青丘塗山,恐怕已是鵝毛飛鴻般的大雪了,再過上些時日,都要封山了。


    怎麽這大周的雪卻是這般溫而柔的?


    蘇執秋抬手接雪,雪花在掌心融化,帶著點兒輕微的涼意。


    身為塗山狐妖,她從小見過的雪數都數不過來,但青丘的雪隻叫人感到深深的敬畏。


    而這樣柔和的雪,這位青丘帝姬還是第一次見,沒有寒涼肅殺之意,反叫人流連忘返,美輪美奐。


    畢竟今年下襄陽之時才是蘇執秋第一次進大周,接手這一仗時雲川早已被青丘侵占,一路上行軍,別說景色建築,連人族都見不到一個。


    青丘帝姬呆呆沐在雪中駐足癡望,青丘的建築風格則是偏向閩派,將生土夯築技術發揮到極致,單體建築規模宏大精細,固若金湯。


    而杭州這邊的建築風格偏向於徽派和蘇式的結合體,有標誌性的飛簷戧角,也有曲徑通幽的園林。


    當然,蘇執秋並不懂得這些,她隻覺得這些脊角高翹的屋頂,典雅風韻的磚雕門樓與塗山的風格不相同,有一種古樸沉靜的意味。


    但很快這靜謐就被打破了,行舟渡過大江,駛過青石拱橋之下,遠近的聲音交匯。


    遠的一邊是悠揚的曲目聲伴著若隱若現的唱曲聲,近的一方傳來販夫走卒的叫賣聲,孩童奔走買糖葫蘆。


    不遠的街上還有圍著不少人,中間好像有個擂台,兩位江湖人士正在比鬥,依稀能看得到那是一個提著巨錘的壯漢和一位手握長劍的修士。


    街邊的人一邊起哄叫好一邊舉著酒盞茶杯相撞,坐在一旁茶館酒樓裏的人或聽著說書或是端著手上像是告示的玩意兒同旁邊之人交談些什麽。


    雪色之下,依舊是滿目的人間煙火氣。


    蘇執秋在青丘雖然不算過於養尊處優但也很難見到這樣的情景,或許這就是文化差異所致吧…她隻覺得應接不暇。


    不曉得雲川以前也是不是這樣,如果是…那還真是可惜了。


    但兩國交戰,其實也不過頂層之間的利益使然,兩邊大臣相互諫言推波助瀾的結果罷了。


    別說是長公主,就是如妖後、皇帝的人物也無法完全做得到一言以蔽之的,況且有的時候的確需要些外患來促成某些事,長此以往便成了如今的模樣。


    總之不論戰事的輸贏與否,都是百姓流離失所,邊關將士失去性命。


    暗忖之中,一朵不安分的雪順著後頸滑進她的衣襟,這位青丘帝姬才是縮了縮脖子,而後再打起一柄油紙傘來。


    烏篷船正好停靠到岸,那擺渡人才是衝她笑道:“到了啊,姑娘。”


    “多謝大娘。”蘇執秋向著這位擺渡人稍行禮數,而後再遞出一錢碎銀。


    見這位身著蓑衣頭頂鬥笠的擺渡人接過銀兩正欲找錢,蘇執秋便是又道:


    “不必找了,天冷江寒,本身渡船就少。”


    擺渡人便也沒有多說些什麽,隻是道了聲謝,又問:“姑娘不是江都人吧?”


    剛剛邁上岸的蘇執秋稍顯幾分詫異,“大娘怎麽知道?”


    這位老婦又笑道:“如姑娘這般容貌若是江都中人,恐怕早已家喻戶曉了,況且方才老身見姑娘的模樣,也像是第一次來江都的旅人。”


    直白點說,那就是一副很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像是劉姥姥初入大觀園。


    聞言,蘇執秋不置可否,隻是拱了拱手,畢竟自己的第一隻錦囊中記載的也是三思而後行,籌備不完全也不會動手。


    擺渡的老婦見她如此也便不再多聊,隻是道:“若姑娘是外邦來的,可得多加小心官府。”


    蘇執秋微微頷首,她下意識摸向係在自己腰間的通透玉佩,她對著江麵打量著自己。


    玉佩作用之下,那些狐妖與生俱來的嫵媚氣質早已收斂。


    雖然容貌仍有幾分原先的底子,但若不是極熟識之人,應該是根本看不出端倪來。


    麵貌上顯然是不會再出分毫的問題了,自己這樣子走到那裴修年的麵前,如他這般毫無修為之人,想看穿自己必然是天方夜譚。


    以本座的能耐,隻要再於暗中施展點兒媚術,想要戲耍他那必然是綽綽有餘。


    就算媚功不能用那也可以上點外服的媚藥啊粉末啊之類的東西,難道你還能百毒不侵不成?


    反將一軍的可能性正在蒸蒸日上!


    不過如今的關鍵是,自己怎麽才能接觸到這位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殿下,至於被個擺渡老嫗都看穿這事…


    那都是因為兩個王朝之間的差異有點多,反正這裏離京師還遠,有的是時間見世麵。


    青丘已入冬,與外界的聯係會少上許多,想要同那位青丘的暗線會晤還早,自己大概有一整個冬天的時間去京師麵見裴修年。


    被下心意丹這種事她還沒和任何人提起過,倘若跟母後講這事,那她必然不可能放任自己來大周。


    不過這事蘇執秋覺得自己很有分寸,若是告知了妖後隻怕是整個青丘都沒法化解此丹,很有可能因此自己直接一落千丈,永不複出。


    自己的確也沒有獨麵天師的機會,不然也可以問問她有什麽辦法去解。


    總之…天師大人都沒有反對這事,那就證明此事絕對不會是太大的累贅。


    哼…他要用心意丹掌控自己之前,起碼也得認得出自己來吧?


    蘇執秋邊是排著隊順利通過了渡口處的官兵及幾個黃衣的審視,邊是暗暗想,隻要能夠在接近裴修年的第一時間製住他,並且逼他掏出解藥自己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她決定自己再好好考量一下大周的風土人情,然後再想個能夠接近裴修年的辦法,但…想要接近他,必然得需知道他喜歡什麽。


    但這事不包含去當個舞女或者踏入什麽樓什麽閣的做個花魁,這樣太掉價,堂堂帝姬做這種事?


    那蘇執秋寧可去京師天天徘徊在紫禁城門口碰運氣等裴修年出門的,反正自己的修為足夠她不眠不休很久。


    念至此,蘇執秋忽然看到風中正卷起一張沒有多厚的紙,其上字數密密麻麻,似乎還有著什麽畫像,她順手撈過來,打量了兩眼。


    上麵寫的都是杭州這兩天發生的趣事,哪兩個門派打起來了,一個姓金的跑去踢人館結果被打的滿地找牙不說還賠了不少打壞的東西,側頁上還通報著一個采花大盜已落網,結果那人居然是個女子…


    蘇執秋看得嘖嘖稱奇,青丘也沒這樣的詆報的,她覺得這真是妙想,才翻著看是誰的創見時終於找到了那個落款,“裴修年?!”


    又見到這個名字讓她有些頭皮發麻的感覺,莫名的後怕感讓她差點腿軟,這位青丘帝姬扶了把牆,才是重新站直。


    這事換做其他人她可以理解為是想賺錢的妙想,但這要是出自於裴修年可就不一樣了。


    裴修年的手竟然能伸得這麽深遠了?他不僅在戰事謀略上頗有建樹,還能夠堂而皇之地利用身份地位來掌控輿論?


    不行…此子斷不可留。


    好好熟絡一下大周的文化之後,自己必須想個能夠接近裴修年的辦法,然後即刻發往京師,要麽和他談合作,要麽就必須得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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