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這才不過初冬,離小雪時節都還早,塗山卻已經徹底沐入雪中,連綿的山野伏如銀白宮闕,深厚的雲層為之加冕。


    這般的大雪,青丘今年的長冬一定很難熬。


    妖族本就不善耕種,又吃了一場敗仗,國庫正空虛著呢,如今算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過同大周一樣,青丘立國千百載,如此泱泱妖國絕不會因些許的動蕩而傷及肺腑,隻是底下的百姓們日子會不好過些。


    蘇執秋行於去見天師的路上,看著這飄飄揚揚的大雪,她的心底莫名其妙反倒是有些欣慰吃了這場敗仗,準確來說,是吃了這場來自於裴修年的敗仗。


    嗯…這倒不是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取向,也不是對裴修年存在什麽想法。


    而是倘若當時換做其他人來,青丘絕得不到這樣的結果,大周的朝廷要員不會在意邊關將士的命,他們眼中隻有利益。


    甕中捉鱉的打法拚死多少大周的將士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掩埋妖國二十萬大軍之後,青丘大勢已去,大廈將傾。


    哪怕退一萬步來說,就是當時青丘的糧線沒斷,那也未必能夠得到極好的結果。


    襄陽的確是易守難攻的險關要隘,但那是對於地處中原的大周來說的。


    青丘占下襄陽後絕不可能在雲川東安然度過這個冬天。


    而直接北伐,那便會遇上退無可退死戰的西涼軍,再有杭州守備軍與之聯合,要咬下杭州沒那麽容易,這個冬天會死很多人。


    如今拜裴修年所賜,青丘一仗的兵馬折損極小,這也是百姓中既沒有群情激奮,也沒有極大不滿的根本原因。


    戰爭是殘酷的事,時間拖得越長,那遠征的滿腔熱血便越容易涼。


    對於青丘的百姓來說,如今自家兄長、父輩、夫婿能夠安然回鄉已是喜事了,少吃上兩口糧總比天人永隔好。


    裴修年能做這樣的決策,證明他不同於那些草芥人命、不擇手段向上爬的亂臣賊子。


    他的選擇,也是蘇執秋如今敢提議親自入大周的底氣。


    “為何想要再去大周?”


    行於蘇執秋身側的大狐妖低頭瞥她一眼,她的聲音如這雪般陌然。


    蘇執秋抬起頭來看向這位身材高挑,玉腿極長的妖後。


    妖後大人清冷的紅瞳中閃著妖異的光,與她那素白的發色交相輝映。


    妖後便是這樣的女子,狐妖的嫵媚與當權者的威嚴清冷在她的身上交融,沒有分毫不融洽,反而顯得極為相得益彰。


    見蘇執秋沒有說話,她便又是開口問:“如今隻有你我二人,此事竟同本後都不能說?”


    妖後知道蘇執秋的性子,也正是因為她向來能夠冷靜做出最合適的決策,所以自己才將她當做青丘的接班人培養。


    而如今雖然她提議再入大周之事極為反常,但妖後大人並不認為是她真的心有不甘,何況…那罪魁禍首,大周三皇子已經被她殺了。


    蘇執秋怔了怔,思量了會兒,終於是搖了搖螓首,狐耳隨之晃晃蕩蕩:“還請母後見諒。”


    聞言,妖後大人便不再追問,她隻是抬了抬手,腳下綿延開去的法陣亮騰,待至徹底映照出那做福地的碩大石門之時,她才是行禮。


    蘇執秋也隨之一起躬身,緘默須臾之後,這座鬼斧神工的洞天福地才是再度開啟。


    兩隻狐妖步入府邸,對著福地深處的那隻巨大白狐恭敬作揖,“天師。”


    如通透冰晶所化的洞天之下,白狐抖了抖身子,而後它睜開巨如燈籠般的雙眼,眸光落在蘇執秋的身上,它淡然道:


    “天象已變,你可以入大周,本座可以拂去你的妖氣,助你易容,但到了京師重地,你便不可肆意妄為,得需小心謹慎。”


    青丘帝姬與妖後皆時候對視一眼,才見天師,甚至連話還沒說上,它老人家卻早已算到此行何處了?


    還不待兩者思量,甚至都來不及妖後大人數落一下這位膽大妄為竟敢孤身一人直指京師的女兒之時,便見天師抬起爪子指了指它。


    然後天師大人拍了拍自己麵前的玉石地麵,示意蘇執秋上前來。


    這位青丘帝姬不敢怠慢,忙上前兩步,如此近的直視這隻極為巨大的白狐,她的心中多少有些發怵。


    天師看著這勉強能夠塞牙縫的蘇執秋,問道:


    “你確定要行如此凶險之事?天象卜算之下,伱身上的凶兆遠大於吉兆。”


    “而大周的國運依舊鼎盛,若你所行是為屠龍,本座勸你放下心念,大周還沒到大廈將傾之時。”


    屠龍?!


    蘇執秋聽到這個詞時頗為震驚,自己不過是想去見一麵裴修年,最多同他談談合作之事,再不濟也得使出渾身解數阻止他上議同金夏出兵青丘之類的…


    怎麽會和屠龍扯上關係?


    但天師的卦算不容置疑。


    那這也算是片麵證實了裴修年心中所想?他果然是要當那謀取江山的屠龍之子?


    他一定早已籌備,為了大周的江山付諸了無數心血,這樣的人…自己真的該麵見他麽?


    蘇執秋身為堂堂青丘帝姬,忽然竟也感受到一陣後怕和心悸。


    但若自己不去,這樣有野心之人,必然不會放過拿青丘開刀的機會。


    去見他,都是為了我青丘大業。


    蘇執秋平複了會兒心情,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她才是再躬身道:


    “啟稟天師,晚輩此行不求屠龍,但求維穩我青丘之根基。”


    巨狐保持著抬起爪子的姿勢打量著躬身的小狐妖,似乎是在查證她的話。


    而須臾之後,一枚玉佩從那白狐身旁的巨型青銅鼎中飛出,自發係在了蘇執秋的腰帶上,天師大人才是說:


    “你且去吧,莫忘本心,不可做越格逾矩之事,此外要記得,玉佩不離身。”


    玉佩的光芒掠過之時,蘇執秋頭頂的狐耳身後的狐尾便在頃刻之間便收斂了起來,她的眉目之中也沒了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嫵媚,反而品得出一番如同大家閨秀般的溫婉。


    蘇執秋連忙伏跪,連聲道:“謝天師!”


    天師目送那兩隻狐妖再度步出洞天,它抬了抬爪子,陣法忽的貫通整個福地。


    大門轟然閉攏,這座洞天又重新回歸於幽靜,天師於幽藍的光幕之中,淡漠道:


    “真是錯綜複雜的卦象,大周又要開始熱鬧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巨狐便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它漸漸垂下了腦袋,舒服地枕靠在爪子上,眼眸微闔,呼吸勻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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