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將夜騎在紅鬃戰馬上,他的身後是近八萬的兵馬。


    整支西涼軍傾巢而出,那一列列赤旗在這將明未明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暗沉。


    楚將夜的手裏攥著一封信,這是三殿下派小欽送來的信,信上很簡短,隻有一句:


    “歸師勿遏,圍師必闕。”


    楚將夜帶兵多年,當然能明白這是一種兵法,但他並不理解眼下這句話該作何解。


    而除卻這封信外,便僅剩一枚象征著統帥西涼軍的虎符,此外別無他物。


    隻是聽得小欽說的:“殿下親領江湖義軍以斷青丘糧線”後楚將夜即刻便拍案而起。


    命令大軍以最快的速度拔寨,馬上起軍發往襄陽郡營救三皇子,一刻不敢耽擱。


    他從不奢望一個從未帶過兵的皇子隨便組建起一支義軍、靠著滿腔熱血,便真的能深入敵營並放火把青丘軍的糧線給燒了。


    這種事就像是路邊綁來一個草芥然後他在這大爭之世奪了嫡一樣,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但楚將夜對於這個一意孤行做出這等愚昧舉措的皇子並沒有幾分嗤之以鼻,反倒是有點欽佩他這身先士卒的為人。


    虎符在手,三皇子大可命令西涼軍死守江都,然後自己遠遁州府甚至京師。


    這雖然不齒,但這的確是正確舉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況且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三皇子真的斷了糧線,那他也絕對無法全身而退。


    而二十萬青丘軍的臨死反撲足以讓西涼軍覆滅。


    在這大周,皇親貴胄之血…與邊關將士之血有顯著的區別,倘若三皇子死渭水,即便此戰大捷,那他楚將夜事後依然要陪葬。


    不過三皇子卻毅然決然選擇殊死一搏的舉措,使得楚將夜乃至所有西涼軍將士們心底尚有餘溫。


    他未必是明主,但若是父親尚在,一定願意追隨他。


    將帥如此,西涼軍死也死得義無反顧。


    這一注定無歸的仗勢終究是要拉開序幕的。


    楚將夜無聲歎息,隻可惜至死將士們也沒等來一場久違的大捷。


    天地蒼茫,聚攏的霧靄與遠方的山陵相接,悲涼感油然而生。


    楚將夜忽然聽見馬蹄聲,一隊西涼軍的探子回來了,他們座下的快馬幾乎跑出殘影,似乎是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報!”


    稟報的聲音接踵而至。


    “說!”


    身側的副將也同樣心有不安,一扯韁繩,抬手示意行軍暫停。


    那隊探子喘了口氣後道:


    “稟…稟報將軍,青丘軍於我軍不到十裏地了,不過他們陣型打亂,戰意全無,似已潰不成軍!”


    “何故?”副將一捋胡須,“是刻意露餡不成?!”


    “不!”另一個探子道:“青丘軍的糧線被斷,全數糧倉付之一炬,殿下大捷!”


    楚將夜終於明白那張信紙上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怪不得送來的兵法是以優勢追兵為前提的行軍判斷,原來三殿下從一開始就已經算到這一步了,所以他有空前的自信。


    從未有如此美妙的大捷,楚將夜揣起虎符,舉起一杆銀槍,喝道:


    “青丘命脈盡斷,殺!”


    赤旗飄搖,喊聲震天。


    鉛灰色的雲層裏,似乎醞釀著一場大雨。


    ————


    蘇執秋站在那隻一人高的木箱前,看著裏麵躺著的那口質地極好的冰棺。


    棺中之人被一箭封喉,但其麵容依舊清晰可見。


    這位身材高挑的青丘帝姬來回打量著棺內外的兩人,撫了撫掌,有些疑惑道:


    “這是誰?”


    裴修年一本正經道:“放火者,李修年。”


    蘇執秋掩唇輕笑,“你們人族玩的真髒!”


    蘇執秋當然知道這什麽意思,這冰棺中的當然是三皇子的替身,也是自己二十萬大軍能夠退軍的一個合理解釋。


    怎麽死的?一路要挾到邊境,最後把他殺了帶回來了唄,反正死無對證。


    長得又一模一樣,我青丘還能有鑒別敵國皇子的手段?不見得吧?


    “彼此彼此。你們妖族也不遑多讓。”裴修年拱拱手,“大家兩邊都有人,還談什麽髒不髒的?”


    蘇執秋的狐眸微眯,詫異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果然詐出來了…


    怪不得才一往有內鬼的方向帶她就相信了,原來自己這邊也早就有了,裴修年沒有即刻沉思,而是壓下心念略帶譏諷道:


    “本殿早說了大周同青丘是一丘之貉,有兄弟姐妹想殺你,那必然也有兄弟姐妹想殺我,我前腳出征,你後腳渡渭水,我失襄陽就要死,這幾乎都是明牌了吧?”


    狐妖帝姬坐在案桌上,雙腿架起,抿了口早就放涼的茶,“殿下如此運籌帷幄,想與你作對那人下場一定很慘。”


    裴修年不置可否,如今算是確認了真有人不僅同青丘有往來,還想要除掉這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的,自己必須得千萬小心。


    但要想對付幕後之人,得先知道他是誰,裴修年現在還是無法涉足朝堂,這就是沒有黨羽親信的弊端,此事根本無從查起。


    什麽時候被人捅一刀都不好說。


    老子這局麵可比伱這名聲顯赫黨羽成群的臭狐狸難多了好嗎…


    蘇執秋顯然沒在意他在想什麽,沉吟片刻後,問:“殿下將替身給本座了,便是代表殿下不領西涼軍了?”


    倘若他還要領軍,沒兩天就會被探子發現,到時候自己的話不攻自破。


    而他回京去的話,待至那數月或者更久的臥底會晤才能傳來他尚在的消息,但那時候自己的位置早已坐穩,不會有丁點被彈劾的風險。


    “是。”


    裴修年微微頷首,“你青丘撤軍,朝廷要做的是收複失地,重兵守邊疆,很無趣。況且帶兵打仗不是我強項,這一次被迫上場,也是為明哲保身而已。”


    蘇執秋坐在案桌上抱了抱拳,架起的腿輕輕搖晃,隻是喃喃道:“真是可惜了。”


    裴修年不動聲色地瞥了那金絲軟甲下隱約可見的潔白小腿一眼,他再度摸出那枚丹藥來:


    “既如此,帝姬殿下可否吞丹了?”


    “你急什麽?”


    月已沉落,這一夜的促膝長談到如今雙方達成如同“攘外必先安內”般的共識之後,關係顯得融洽了很多。


    這位青丘帝姬的心緒便漸漸放鬆下來。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種煙視媚行的狀態,這狐媚子將螓首微微探在裴修年耳邊,吐息如蘭:


    “想睡姐姐是不是?”


    裴修年喉間微微一滾,負於背後的手拳頭攥緊,眼底才恢複清光。


    要不是自己時刻把控著這金手指,差點就破功了,對付這幫狐狸精真不能放鬆一點。


    說不想睡那是假的,但若是這時候被她迷了魂,八成是爽不了還要喜提個奴印。


    彼其娘之!還是吃了沒修為的虧。


    見裴修年無動於衷,蘇執秋輕歎一聲,“殿下的心法了得,本宮雖是第一次動用這與生俱來的媚功,但那也絕非胭脂俗粉能與…唉…”


    她不再說些什麽,低頭叼起裴修年手中的那枚丹藥,眼眸上抬著望向他,然後將如瀑青絲撩回耳後才“咕”的一聲咽下那枚丹。


    吞罷,她還“啊——”的張了張嘴,眼眸微彎:“全部吞下去了哦~”


    這個場麵裴修年很眼熟,但蘇執秋多半不是故意為之的,她又抬起螓首來,眉眼帶笑道:


    “那你就不怕本座其實也是替身?”


    裴修年還真不怕,從談判開始後他這邊都隻剩下了大贏、中贏、小贏這三種情況。


    吃不吃丹?誰吃丹?丹有沒有用?


    這全都沒有所謂,隻要你退軍大周就已經可以草坪滑跪親吻獎牌了好不好…


    裴修年幹脆攤牌,一五一十道:


    “其實我也是替身,我叫裴修年,棺裏的才是三皇子,幾天前我殺了他然後冒名頂替的。”


    蘇執秋被這句話逗樂了,她笑得花枝亂顫,累贅搖的很奪目…


    而後帝姬殿下坦然道:


    “那好吧,‘裴修年’,你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過下次相見,本座一定會殺了你。”


    遠方傳來金鑼震響,淩亂行軍聲緊隨其後。


    這隻狐妖赤足點過窗台,案桌上堆疊起來的文書化為灰燼,茶壺自發飛起斟滿了一杯茶。


    如同絲線般的真氣捆起那口棺,隨她一同躍下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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