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生抽了手去,愣愣的想了想這話,又想起戴著金箍軟絲麵紗的官衣錦服使說的那句:“看著應該沒錯,是大檔頭要的女子。”


    便問道:“那大檔頭是何人,與你有何關係,他是你所託之人?”謝睿別了臉去,淡淡道:“他不過是鄧中寬靡下的一名副將,剛好巡查到那處,聽著又人叫喚,見你在井邊靠著,便帶了回來。”


    架子床內光線暗淡,寶生背著光隻是瞅著謝睿英朗的輪廓,看不清細微表情,想了想又問:“你說回來,這裏是何處。”謝睿抿嘴笑了笑,扶著寶生下了寧式架子床。


    兩邊竟是一處布置極美的廂房,整個樓麵都是沉香木的雕花,花式繁花細膩。地上鋪陳著厚重的地毯,落地無聲。


    早有一些穿著紅襖白裙的女子垂手伺立,麵容秀美,神態嚴謹恭敬。見謝睿扶起寶生,趕緊低首迎上去欲接過手,卻被謝睿皺眉格開,為首女子竟惶恐至極,諾諾垂手退到下首。


    寶生有些訝然,一瘸一拐點著左腳下地,側臉注視謝睿,卻看不透任何表情,謝睿個頭高大,見狀微微側身彎腰抱起寶生,寶生臉上一僵,別了臉不自在推開謝睿,動作不露山水,卻似乎一道細細的裂痕,突然無限放大爬滿四周,生生隔開了兩人。


    謝睿一愣,緩緩抽了手來改為扶住寶生的手臂,將寶生安置在靠近窗格的花幾旁的軟座上,寶生從掛滿風鈴的窗格向外探去,隻見此處是處閣樓,樓下是一片梅林香海,正是隆冬時分,生生鬱鬱的堆著梅瓣,軟香撲鼻,再遠處確是幾座山嶺,隔斷了視線。


    “這裏是香雪海子,是阿牛山下的一處偏僻山穀,也是我母親以前的繡樓。你可喜歡。”謝睿負手立在軒窗前,沉沉道,看不出喜怒想法。寶生頓時有些尷尬,輕輕試探道:“阿牛山,難道是安寧河上的阿牛山,那麽我又折返了回龍陽以西?”


    謝睿隻是自言自語道:“你看,這裏的梅花開的多好,比你外祖母家的清影園還要好,你歡喜這裏嗎。”不知為何,寶生心中泛起隱隱的惆悵,像迷霧般籠罩,兩人似乎都在聲嘶力竭般呼喚,卻聽不得半分迴響,寶生心下淒然,想起那句“你還會等我嗎”。


    “謝哥哥,我父親是被水西部的人追逐而去,你可知他的下落。”寶生心裏焦灼,情不自己拽住謝睿的手上,仰臉哀哀的問起,淚眼空濛,水光灩瀲。


    寶生的手指不似其他女孩那般塗滿了艷紅的丹蔻,隻是清清爽爽留著不長的指甲,雙手溫溫潤潤,絞著謝睿的手掌中,那少女的溫暖竟傳到了心中,謝睿神思微微迷亂,思索片刻,頓時清醒下來,拂開寶生額上的碎發,不做任何回答。


    正說著,已有人傳上飯菜,一樣一樣靜靜擺好在外間的暖閣中,謝睿笑道:“這幾日我都在這裏陪著你,你看可好。”


    寶生見他閉口不提父親的狀況,心裏頓時沉了下來,塌了肩縮了腰萎頓起來,青絲洋洋灑灑披下胸前,襯托起雪麗的中衣更加瑩白。


    謝睿微微自負笑了笑,望著窗外的香雪海,心情卻是人生少有的得意,這裏就是母親日夜思念的故居,終於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水西寨一戰,連家小廝督戰十分漂亮,即使暗中調用了自己楚地新軍參充在連曜靡下,鄧中寬和小朝廷也看不出什麽破綻,最多將私自擴軍疑點推向連曜,自己作為監軍袖手旁觀,清者自清。


    這幾日南安部不動聲色間,已經乘勝向西南擴張接收了溪火部和水西部大部分的疆域,這樣下去,不出三年,南疆大部分盡在掌握之中,恢復甚至超出二十年前南安部的規模,中間的阿牛山足可以抗衡安寧草原以東彪悍而野心勃勃的柔然部落。不出十年修生養息,便可稱雄於西南,抵足於中原,比肩於柔然。


    這是朝廷最不願看到的局麵,當年便是如此,武宗皇帝暗中糾結了還在摩拳擦掌的溪火部,誘騙敗北的南安部退至中原,然後逐步瓜分了殘守的南疆山河。若不是溪火部野心太大,慾念太執,才二十年就想向雲貴鯨吞土地,引得朝廷大大的不快,隻怕自己仍是被朝廷和謝修監視的困獸。


    而此時,剿滅溪火部和水西部殘餘,確是十分燙手的山芋,還是扔給姓連的廝,不必急於一時搶那個功勞,雖然恨不能生擒了溪火部大祭司活祭了南安部的英烈,但事情做得太絕太快,反被小朝廷疑心自己的企圖和籌劃,做事要韜光養晦,是自己長期以來受製於人養成的心性,隻有這樣慢慢煎熬,才能看準敵人的弱點,一舉擊中。


    隻是寶生,現在將她送來這與世隔絕的之地慢慢的調養起來,其他的就算她一時不能接受,時間久了也會淡忘中原的人和事,將心思歸順到自己身上。


    想到此處謝睿竟然有些感慨,自己那時候或是連曜沒有從中作梗,或是姆媽沒有半路相攔,若是一念相持拚得雨夜搶走了寶生,又能如何,姆媽說的對:“天下都是皇家的天下,能走去哪裏呢。”


    謝睿拍拍寶生的肩頭,輕輕喚道:“吃點東西可好。”寶生低著頭出神的想著心思,沒聽見他的叫喚,茫茫然的眼神卻沒有焦點。


    謝睿心中嘆息,突然隱隱作痛起來,寶生就在眼前,兩人相對想看,再也沒有任何人阻撓,但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銅牆鐵壁,謝睿有點害怕自己之前將她推向連曜的決定。


    當時連曜提出三月之期,他心裏是不屑的,可她到底是個心性未開的姑娘兒,於連曜朝夕相處難免不生男女情愫。她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在連家那廝的身上,還能如自己所願收回她全部的愛慕。謝睿自負哂笑,他要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真心愛慕的女孩兒。


    謝睿自成年後,謝修為了牽製於他,房中從不少美姬侍妾,這些女子屈意承歡,但轉眼將自己一言一行匯報於謝修處,初始知曉之後的震驚痛恨,漸漸變得與女子周旋的遊刃有餘,從未在男女□□上有過多一份的心意。但此時心中霍霍的不自信,越發沒有了底氣,低了頭去捧起寶生的臉,鼻息相對:“寶生,你心裏還有我嗎?”


    寶生十分錯愕,慌忙甩了手擋去:“謝大人,謝……”話一出口,就凍在了空氣裏,向冰淩子戳到人心裏,嘶嘶的花出血痕。兩人相對無言,各自偏了頭去。


    接下來兩天,謝睿對寶生越好,寶生就愈發怕他,那個梅樹下清清朗朗的人似乎有越行越遠,是從什麽時候起,兩人之間劃開了界限,寶生努力向這一年的記憶裏去尋找蛛絲馬跡,是杏仁的碎語,還是賜婚的皇榜,還是父親的勸誡,還是,還是連曜……寶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怔,無法再細想下去。


    寶生自小隨從父母雲遊四地,與爹娘的感情極為深厚,此時被居在這香雪梅海地中,夜夜想起韓雲謙為了隱藏自己,之身騎馬引開賊子,心中便悲戚焦灼不能細說,每次問起父親的事情,謝睿都隻是避而不答,隻說已經發令於前鋒人馬,若有消息一定會及早搭救。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原諒拖了這麽久,謝謝你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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